黑鹤

暂时歇业

 

【周江】柳树下的梦


那棵异国的老柳树,笼罩着漫天繁星下沉睡的人,寒雪纷飞伴随着晨曦悄然来临。

那是谁一生中最甜美的梦境?

远方海岸的阳光下,终将带来下一个最甜美的时刻,遥远而又真实。

 

“花园里常常有来自东方初升太阳所给予的暖光,那里的老柳树要比水沟旁那些被剪秃了的柳树更加非凡,更加漂亮,更加吸引人。孩子们都喜欢坐在下面玩耍,克努得也常常坐在柳树树荫下,看着澄澈的天空,听着邻家的约翰妮唱起一支简单的乡间小调,她的声音像是银铃一样清脆,让克努得着迷……”江波涛手中的童话书在他的翻阅下发出纸质摩挲的声音,在只有孩子因困倦而发出沉重呼吸的房间中渐渐微弱,他的右手覆在已经快要进入甜美梦乡的褐色长发女孩那柔软的发丝上,轻声说道:“那么,今晚就到这里了,吴小姐……”

她柔嫩的小手抬起,拽住了江波涛的衣袖,嘴里发出了发音尚不标准的中文,模模糊糊,软软糯糯,叫着江波涛的名字,说着:“不要,我想,听到最后……”

江波涛实在拿这个正在撒娇的小姑娘没办法,只好把她抱到了自己怀里,在昏黄柔和的灯光下,重新捧起了那本童话书,用最轻柔的声音,念着自己由英文翻译过来的手抄内容,书页里夹过几片橙花的苦涩味道传入了江波涛的鼻腔,让他在念到“我儿时曾经一起玩耍过的兄弟啊,你一定会握一下你的妹妹的手,作为告别吧!”时,断断续续,声音也变了调。

“你在哭吗?江?”小姑娘抬起头,试图从江波涛的脸上看出什么异样来,江波涛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我是不会因为这样的童话故事就哭泣的。”

“可是你明明念起这段话来很不对劲,不是吗?”小姑娘固执地认为他就是哭了,用柔嫩的声音争辩道:“如果你不说出来是为什么的话,我是不会——”

江波涛依旧笑得很温柔,他说道:“那么至少,等这个故事,念完,我再说,怎么样?”

在小姑娘委屈的微微点头下,江波涛继续念道:“他们将克努得带去了跳舞的地方。他见到了许多漂亮的女孩,但是她们之中没有一个比得上约翰妮……”他的手指划过了页码处不知是什么时候被自己写上的“Johanne”,那时候自己还在用俱乐部提供的黑色签字笔,油墨涂抹在泛黄的纸张上,字体歪歪扭扭,与旁边的或英文或中文的流畅优雅截然不同,是由那个只能签出三个优美字体的江波涛所写,他一愣,苦笑着继续念着接下来的种种,在米兰的作坊里安静工作着的克努得与已经和一位佩戴星章的优雅绅士订婚的约翰妮再次相遇,灯火辉煌下的欢歌笑语送别了在山中飞雪间拄着拐杖的克努得……

“为什么克努得要离开呢?”小姑娘并不是太能明白这个故事的走向,扯着江波涛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问道,“他不是见到了他心爱的约翰妮吗?”

“或许你再长大一点,只需要再大一点点。你就会明白约翰妮对克努得,和克努得对约翰妮,那两种感情之间的不一样了吧。”江波涛回答这句话时,他的目光仍然注视着下一页的页码处属于另一个曾经熟悉无比的字体的“Knud”,蓝墨钢笔的悠扬笔画如同刻在了纸张上,曾经自己傻乎乎地妄图用一块橡皮擦去消除这道痕迹,结果也只是将这一页变得皱巴巴,不再崭新漂亮。

小姑娘听后皱了皱眉,显然不是太满意江波涛的这种疑似敷衍小孩的解释,她问道:“江,难道你懂得吗?”

江波涛抚摸着她的发丝,回答道:“是的,我要诚实地告诉你,我懂得。”随后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大概是因为,我经历过,要更为痛心的事情。”

“江,难道,你的约翰妮,也和一位绅士订婚了吗?”她睁着碧色的大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书页上明显不属于江波涛所写下的“Knud”。她隐约猜得出落下笔的或许就是那位曾被自己父亲提及的过的、江波涛的“约翰妮”。

“不,他没有。”江波涛将他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贴在了她的眼前,低声说道,“我们只是分开了。”

虽然他从来都没有期待能够和那个站在荣耀舞台这个夜空中耀眼得如同天狼星一般的枪王度过长到能够白头偕老的岁月,只是想站在他身边握紧他的手和他一同穿越一切的艰难险阻,抵挡一切的风霜雨露,然后在某一个和平宁静的早晨,看着周泽楷的侧脸,对他说一声“早安,小周”,仅此而已。

但偏偏,他们就在一个笼罩在温暖阳光外壳下的晨间,即将面对新的风雨时,说完“分手”,就背道而驰。

江波涛甚至没有说出一句挽留的话语,也没有去追问周泽楷提出分手的原因,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的脸庞,然后在阳台上铁笼里的杜鹃唱起歌儿的时候,别过了后来笑着说是被刺眼的太阳灼伤而流出眼泪的双眸,望着翠色的鸟儿扑棱着的双翅,落下了一根短小而又柔顺的羽毛后,被神色黯然的江波涛放向了升起初日的方向,带着它那宏亮而又凄凉的叫声,远离,不再回来,就像它曾经的另一个主人那样。

“不过这种分开,大概是不会再见面的那种。”江波涛笑了笑,手指重新回到了有些粗糙的纸面上,小姑娘似乎意识到了他难得表现出来的伤感,低声安慰道:“江,你会找到更好的,一定会的。”

江波涛在听完这句话时,他摇了摇头,不由握住了小姑娘温暖的手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可是你要明白,再好的,甚至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他们都不是约翰妮,他们都不是克努得所想要的。”

小姑娘不再说话,也不知是不是在思考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继续用温柔的声音念了起来,终于在念到:“上午他听一位来自丹麦的手风琴手演奏了家乡的乐曲,他便又住不下去只好重新踏上北上的旅途。”时,他发现他怀里的小姑娘已经在困倦的侵扰下睡去,一深一浅的呼吸喷出了冰冷房屋内所没有的温度,将白雾送到了江波涛的面前,他轻笑,一边小声说着:“那么好的,睡前童话故事到此结束,晚安,小公主。”,一边将她抱回了那张的粉红小床上。

熄灭了那盏小灯后,江波涛却没有和往常一样走回房间,然后在早已经冰冷的床上辗转着克制自己不去回忆和周泽楷共同举起冠军奖杯的辉煌瞬间和那之后在昏暗通道中他们相依偎,在场馆粉丝为了那个荣耀的时刻而欢呼的同时,周泽楷说出“我喜欢你”的场景。而是在露台中裹着一件浅灰色的棉袄,倚在木制栏杆上望着漫天繁星与薄云的嬉戏,直到周遭最后一盏亮光的消失,他都没有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享受睡眠带来的舒缓,而是坐在藤椅上,毫不在意它给自己带来的寒冷,呆呆地注视着夜空间冬季大三角中最耀眼的那颗散发着蓝白色光芒、异常明亮的星星。

是谁说过的呢,遥望这片恬静的冬季星空,就会被这份争相夺目吸引,继而忘却一切的悲伤。

“可这些,分明,就会让人想起……”

可这些,分明,就会让人想起,一个寒冷的冬天的宁静夜色下,他和周泽楷在俱乐部中,用在淘宝上以低廉价格购回的望远镜,两个人就站在周泽楷宿舍的阳台上,指着空中的某颗星星,江波涛兴致勃勃地在手机上查询那颗星星的名称,周泽楷则含着笑意,注视着他,直到他笑着转过头说:“小周,你看这颗行星,是只有在冬季和初春才能看到的,我们这次还挺幸运的,或许是因为它很亮吧……一眼看过去,就被吸引住了。”

周泽楷想了想,就问道:“那我呢?”

“小周你啊?”江波涛一时间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凑近了自己的恋人,伸手扶住了对方的肩膀,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小周你啊,是我眼中,最耀眼的星星。”

周泽楷听后,笑着环住他的腰,亲吻江波涛的嘴角,说:“我很高兴。”

幸而在这样的黑夜中,不会有谁看得到这样的场景,江波涛这么想着,吻了吻周泽楷的眼角,眷恋地靠在周泽楷的身上,虽然隔着两件棉袄,无法像之前的秋季那样透过薄薄的衣料感受对方的体温,但他愿意以这样的姿势,被他拥抱。

“江。”周泽楷轻声说道,“我喜欢你。”

“我知道的。”江波涛笑了起来,在周泽楷与方才蜻蜓点水全然不同的侵略性亲吻中闭上双眼,低语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他知道的。

最耀眼的星星,远在几光年以外。

他知道的。

最耀眼的情感,被赋予给了他们。

他同时也以为。

最耀眼的周泽楷,不会永远地属于他。

 

江波涛苦恼地摇摇头,每次他总要对自己说,不要再去想那个或许再也见不到的人了,而要学会去看这个世界上其他美好的东西,不再拘泥于这些陈年往事,可在那之前他都是沉浸在与周泽楷的某一个回忆当中,或许是一枪穿云与无浪并肩作战,又或许是他们在赛后复盘时偶然的相视而笑,甚至会回忆起曾经他们两人在宿舍中亲吻,然后在月光洒落到一片狼藉的床单上时,周泽楷在他耳边说着动人的情话,而他则微红着双颊吐出暧昧的呢喃。

那些属于恋人的时刻,反反复复浮现,终究无法真正抛弃。总是在打包遗弃后,走出两步,又觉得心中似乎是空缺了一点什么,最后还是回过头去把它们又给捡回来了。

“除非你说其实是因为你又去想你的约翰妮而睡在了藤椅上。”小姑娘在仍然一片宁静祥和的清晨,将已经在回忆中不知不觉睡着了的江波涛摇醒,她的绿眼睛里有些恼怒,也有一些担忧,让江波涛不由欣慰在异国他乡终究还是有关心他的人存在,便说道:“我的确是在想他,我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上最遗憾的事也不过就是,都已经这么久了,我还是忘不了他。”

“你是对的,克努得最后也还是没忘了他的约翰妮。”小姑娘点点头,似乎是认可了江波涛的这个解释,“但是你的故事并没有讲完,我还不知道后来怎么样。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随后江波涛带着笑意问道:“难道你会愿意舍弃难得的一次我能够陪你逛街买衣服的机会,去听明明每个夜晚来临你都能顺理成章入耳的一则童话故事?”

小姑娘歪着头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踩着轻快的步子回房去准备去门的衣装了,留着江波涛站在露台上,周围空旷冷清,他呼出了一口白雾消散在空气中,有些感慨:“一个人的冬天,真不好过。”

就在此时,江波涛看到木质栏杆上,一只扇着翠色翅膀的杜鹃停在了他手边的不远处,他有些意外:“都这么冷了,你还出来飞,是饿了吗?”他刚这样轻声说完,想要抚摸一下这只看起来瑟瑟发抖的鸟儿,可随后目光就顺着这只杜鹃看到了楼下不远处一棵柳树下站着的男人。

太显眼了,也太让人无法忽视了,在这样的街区里有几次机会能够看到一个黑发的东方男子,他们之中又有哪个会用那样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与之对望的江波涛。

曾经他们还没有确认下恋人的关系时,江波涛就不止一次地注意到周泽楷看他的眼神,周泽楷从来不介意自己的目光被注意到了,他只是看着,一直。

在他们正式交往后,江波涛偶然记起有这么一件事,就问道:“小周,那个时候你究竟是在想些什么,总是看着我?”

“你好看。”周泽楷帮江波涛捋顺了因为昨夜的疯狂而有些杂乱的发丝,微笑着说着。

江波涛一时有些脸红,说道:“谁都知道你比较好看,你往镜子里自己不就好了。”

他笑出了声,在江波涛耳边低声说道:“因为我喜欢你。”

“你这话最好被那些在微博底下喊着要给你生孩子的少女听到,”江波涛眯了眯眼,侧身看着自己的恋人,对方的目光依然是那样的深情,如同是黑夜中闪烁着繁星的银河那样夺目,他笑道:“那她们可真的要冲进俱乐部给你生孩子了。”

不料周泽楷愣了楞,问道:“你生吗?”

“小周,现在我觉得我必须要跟你严肃地谈谈这个问题了,能不能不要每次一说到这个问题你就扯到我生上面去……”

周泽楷笑道:“不行。”

而江波涛那微弱的抗议就淹没在了周泽楷的吻中。

但他也没有因为过往是那么地甜蜜,就傻乎乎地这样跑下楼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直到小姑娘跑出来大叫着:“江!下雪了!你怎么还站在外面!”,惊走了停驻的杜鹃,才迟钝地回过头,对她温柔地笑了笑,说道:“没事,刚才在想事情而已,我们回房间去,我给你继续讲昨天那个没讲完的故事吧。”

他们就在小姑娘兴奋的“好啊,你可必须要告诉我后来克努得怎么样了!”的声音中走回了室内,即使期间打落在他肩上的雪花越发地密集,江波涛也没有回头往下看一眼——他拼命地说服自己,或许因为风景优美,或许因为食物香甜,更或许会因为这里独特的空气,甚至可能因为被一位居住于此的金发美人吸引至此,总之,是的,周泽楷只是路过这里。

之后在小姑娘坚持“你难道希望你感冒吗?”之下,江波涛点开了壁炉,温暖的火光在半遮半掩的玻璃窗与寒风夹雪的交战中格外明亮。

江波涛强行把自己的思路从去想周泽楷是否还在那棵柳树下中拉回了这本童话书,轻声地念着克努得如何将约翰妮藏进心底,当做是一个忧愁的秘密,苦笑着想到曾经也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再不提及周泽楷,仿佛对方消失在这片大地上一般,只有在深夜被自己的梦惊醒时,江波涛才会独自一人对着相框里笑着的周泽楷叹息——那对于他而言,似乎就是一个令人忧愁的秘密。

小姑娘注意到了,问道:“江,你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将纸页中夹着的染满一书苦涩的枯黄花瓣取出,说道:“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他不把他的心事说出来呢。”而后又自己低声地回答道:“或许是因为太痛苦了吧。”

“可我不这么觉得,”小姑娘撅着嘴,“我觉得呀,克努得更多的还是眷恋她太多,忘不掉她,却要假装自己已经遗忘曾经的伤痛,然后去笑着面对新的一天,他肯定是以为这样就能够让所有人淡忘这段明明根本就剪不断的感情。”

江波涛的动作一顿,在小姑娘那双可以与森林媲美的眼睛中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新的东西,小姑娘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说出了什么惊人的话语,只是接着说道:“你看我爸爸,他那么爱妈妈,妈妈不想待在这里,走了,他却都不说他难过,对着我的时候,从来都在笑。”

“那是因为……”江波涛听到外面的风声越发地响,敲打着玻璃窗留下了一道道雪痕,他忍住不去想周泽楷是否还是像以前下雨时一样,总是默默站在某处等待,即便雨水打湿肩膀,也不离开,只是轻声说道:“因为前辈他啊,是个很温柔的人,假如你会因此而伤心的话,他就不会说给你听。”

小姑娘似懂非懂,最后只好摊摊手:“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的确是要再长大一些才能明白吧。”

你最好不要有明白的机会才好。他想。

但江波涛也庆幸她没有往下追问,生怕被问到那个令人忧愁的秘密却又不知如何回答,放松地笑着,并将目光投回书本,念道:“他原来是在一个严冬的深夜,坐在一棵异国的老柳树下。一阵冰雹正从云中落下,在他的脸上拍打。”

小姑娘问道:“他做了一场梦?”

“是的,”江波涛望向半开的玻璃窗,雪印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他走到窗边,想要为小姑娘挡住这份来自严冬的寒冷,却看到那棵老柳树下,周泽楷仍然站姿挺拔,目光一瞬间的交际让整场大雪好像失去了原有的冰冷,他一时间百感交集,声线微变,轻声说道:“即便只是梦中相见,在红墙上缠绕着常春藤时,风琴奏响,一切都好像切切实实发生过了的那样。因为只有他知道,他是那么地思念他的约翰妮。”

“这是原来就有的句子吗?”小姑娘疑惑地用手指指在英文上,艰难地一字一句辨识,江波涛摇摇头,说道:“不,不是的,只是我觉得,那就是他所在想的事情,是他的心声。”而后俯下身去教她如何将单词与汉字相对应,妄图忘却刚才与周泽楷对视时对方目光中的复杂情感。可那一幕仍旧不断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不禁苦笑着说道:“你学过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小姑娘歪了歪头,似乎是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道:“那你,也会梦到她吗?”

当然会。

曾经无数次在梦中与他重逢与那个矗立着东方明珠的繁华城市,或许是在幽静的公园,或许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更或许是在那座熟悉而又陌生的俱乐部前。他们或许微笑着说好久不见,或许默默相互点头后离开,也或许视而不见擦肩之后背道而驰。

不论是怎么样的场景都曾经出现在他那斑斓的梦境当中——除了他们再次如同过往一般,牵着手并肩走在大街小巷,从来没有。

“但是,我并没有和他跪在圣坛前。”

“为什么呢?”小姑娘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很想她吗?难道你不想再和她在一起吗?”

“这并不是我想,就能够的。”江波涛停下了指尖的动作,看向了小姑娘,她的目光中仿佛闪烁着冬季那繁华的星辰海,他微微一愣,就听到她说道:“但你不去想,永远都不能够。就像妈妈以前老是说你的,你假如连最初的想象都不肯,那后面的所有所有,连一刻都不会属于你呀。”

 

以为笑着走出了两步。

与此同时能够强忍住去想他的念头。

以为自己学会遗弃了。

却偏偏这个时候希望的火光被点燃。

最后还是转身。

然后把所丢失的东西捡回填补到空缺的心上。

 

江波涛站在西风呼啸的街头,任由雪片飘落于他的肩膀,也没有撑开他手中属于小姑娘的透明小伞,他看着柳树下那个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座小洋房露台的男人。

他还想得起,是在某个夏休期,江波涛因为父母出国旅游的缘故而选择待在宿舍里,仗着队友们都提着行李离开这座城市,入驻了周泽楷的房间。江波涛时常孤身一人在静悄悄的曲折长廊上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整个宿舍楼都空荡荡的,悄无声息,使得他的偶尔走调都那么明显。终于日复一日在夏休期仅剩两周左右的时候结束了,那天下了一场暴雨,那场雨冲刷了所有额外的热,但仍使在屋内读书的江波涛感到烦躁,雨珠与空气中摩擦所发出的声音让他无法将那个艰涩的文段读透。

于是,他推开窗,雨中空气的味道沁人脾肺,使江波涛不禁想让自己的疲惫沉浸在清爽的空气中而后让它消散,但当他的目光再往下一扫,就发现宿舍楼花园的柳树下,站着一个人,而那个人他不论如何打扮,他都能一眼认出,就是本还应在家乡的周泽楷。

匆匆下楼将湿漉漉的周泽楷拉回了宿舍后,江波涛略有些责备,也有些心疼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都不进来呢?”

周泽楷正享受着来自江波涛温柔的毛巾擦拭服务,听闻后将江波涛的手拉入自己空荡荡的口袋,笑着回答道:“忘带钥匙了。”

“那你就给我打电话啊,”他走到周泽楷的衣柜前,从里面找出了一套衣物,“幸好临走前把你经常穿的都送去洗过,不然你只能穿我的了。”

周泽楷笑了笑,说道:“你在读书吧。”

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江波涛不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记了,那些曾经他认为早就在时光的流逝中模糊的东西就在露台上那一瞥中复苏、变得清晰无比。只有这种感觉,与现在周泽楷在雪中的模样相杂,零零碎碎不断刺激着大脑皮层,对江波涛持续传达了一个信息:他是来找你的。

他清楚地知道,在这座人来人往的城市的一条窄小街道中,偶遇故人的概率小到不可能,生活本也就不可能如同小说被安排了一般戏剧化的巧合无数。可偏偏江波涛遇到了周泽楷,在这异国他乡,在这样真切的人生中模模糊糊如同早已被丢弃的某个梦境一样无法确定——就像是克努得在梦中回到了却格的老柳树下,与热泪盈眶的约翰妮跪拜在圣坛前,一切都如真实发生过的一般。

可脸颊边冰冷的风刻下的寒霜又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绝不会是一个梦。

 这样的认知让他这个曾经作为轮回副队长出席各式各样隆重活动的人,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他犹豫该如何去言语时,周泽楷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他的发梢上染满了白雪,眉目间却仍然能看得到温柔,一如曾经他们共同度过的那段时光中周泽楷总是表现出的模样。

可他们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去说。

直到周泽楷握住了江波涛冰凉的手,江波涛无奈地笑了笑,但却没有抽出自己的手掌,只是轻声地问道:“你来这里,是要找我的吗?”

周泽楷沉默着点头。

“我们已经分手了,”江波涛苦笑,“而且,都已经快要三年了,你为什么还要到这样遥远的地方来寻找我呢?”

“对不起。”周泽楷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江波涛其实本不需要去问周泽楷原因,就好像他们分手时的那样,即便他不去问,他也能够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些什么来,当时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可江波涛最终还是问了。与其说他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更不如说他希望能够从周泽楷的答案中看到,究竟未来会如何。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江波涛替周泽楷扫去了肩上的雪,指尖传来的冰冷仿佛在告诉江波涛刚才周泽楷究竟忍受过了多少的寒风,“这一次我只是在给前辈的女儿读童话故事而已。”

周泽楷愣了楞,说道:“我没有钥匙。”随后在江波涛还有些茫然并不知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俯下身,在江波涛柔软的发丝上轻吻,右手按在江波涛的胸口,低声说道:“这里的。”

江波涛不置可否。

当他们之间的空气弥漫着“分手”二字所散发的气息时,江波涛选择了顺应周泽楷在所面对的一切时作出的判断,不去挽留地让周泽楷转身离开。但即便他清醒地知道这个判断是最为稳妥的,可仍旧不由自主觉得自己失恋——当然了,假如他没有那么了解周泽楷,那也就是真正意味上的失恋了。

“但现在那把钥匙都已经生锈了。”江波涛按住周泽楷的手背,“你好歹清理一下吧。”

周泽楷腼腆地笑了笑,问道:“你会陪我吗?”

所以当小姑娘疑惑地问江波涛到底这个曾经住在一个冰冷的相框里、现在走到了他身边的男人是谁时,江波涛回答道:“一个被迫舍弃了钥匙,而如今终于有能力选择回头去找钥匙的人。”而后小姑娘蹙着眉,似乎有些不高兴地问道:“江,那你以后就不住在这里了吗?可你的故事还没有结局呢!”

江波涛摇了摇头,看向窗外飞雪渐停的半空显出一副浅白,太阳又从云端探出了它的手指,笼罩住了这片广阔的大地,一只杜鹃扇着它那绚丽的翅膀停在了窗台上,歪着头叫了两声,清脆而又美妙。

他低下头,笑了笑,说道:“不会的,因为我还要陪他一起找钥匙。”

而故事的结局,我希望告诉你一个——约翰妮找到了雪下的克努得,他们牵着手,目光中充满了温柔,走在却格正在融化的浅雪中,然后就像那对姜饼恋人一样,走在冬季的星空下,受到了天际最明亮的那颗星的祝福,这样的一个结局。

 

那棵异国的老柳树,笼罩着漫天繁星下沉睡的人,寒雪纷飞伴随着晨曦悄然来临。

那是江波涛曾以为的,一生中最甜美的梦境。

终于在雪后阳光的照耀下,克努得迎接了梦境的结束,而江波涛却带着希望迎接了编织一个又一个梦境的周泽楷的到来。

爱情沉睡,却终于能够迎接复苏。

远方海岸的阳光下,终将带来下一个最甜美的时刻,独属于周泽楷和江波涛,独属于一对恋人的依偎低语。

fin.

最后:他们终要离开这个地方,但不会忘记的是这里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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