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鹤

江波涛生贺

周泽楷x江波涛

01

枯萎的花束静静地躺在墓碑前，正午的天空里乌云密布，阴沉沉的，新买的桔梗花显得不合时宜，但周泽楷最终用它替换了那束茉莉，花瓣上还残留着露水，有别于黑白的死寂，散发着属于生命的味道。尽管他与周遭悲痛的哭嚎格格不入，但走路悄无声息的墓园管理人好像并未透过周泽楷沉重的黑披风看穿那张掩藏在帽檐下的面容属于刚刚卸任的至高无上的将军，他提着温热的柠檬茶向乌云的深处走去，背影渐渐消失在浓雾间。

02

虽是秋季，这时候边陲的气温仍然在攀升，席卷海湾的狂风暴雨影响甚微，即便是雨后的清晨，推开窗户也尽然是闷热的气息灌入鼻腔，就像是最浓烈的酒，迷醉着江波涛尚未清醒的大脑。但显然刺眼的阳光打扰了昏昏欲睡的周泽楷，将军卷着棉被不情愿地背对窗户，面临无限的敬酒，就算是周泽楷也只能潦草地以宿醉为结尾。自然也就没有酒后乱性。

最凄惨的事情是等会周泽楷还要西装革履地发表演说，想多睡会是不可能的。

幸而江波涛一贯是秉持着贴心服务原则的，索性帮周泽楷端来了烤得金黄的吐司脆片跟坊间传闻将军最爱的风琴牌奶黄酱，玻璃瓶里的牛奶随着船体晃晃荡荡，而江波涛就趁着周泽楷难得迟缓地穿衣洗漱时享用他最爱的芝士火腿三明治，配上鲜榨的果汁更是别有风味。虽然周泽楷暗示性地表达过希望江波涛顺便帮他系皮带的意愿，但偶尔需要忽略周泽楷的恶趣味也是江副官的经验之谈。通常江波涛懒得用理智思考归属下半身的事情，但遇到非得守时的事情，他也懒得冒险把刚熨平的西装弄皱。

为完美契合周泽楷那条内嵌微型雷达发射器的领带，方夫人帮忙配的是套耀眼的白西装，尤其相较于江波涛低调到沉闷无趣的黑西装而言更能突显他的主角地位，周泽楷在穿衣镜前整理着领带，动作流畅而自然，跟江波涛第一次见他时的拘束无措大相径庭。当然，那时候江波涛也没想到他能活着追随周泽楷到现在，甚至活得异常精彩。

他冲着镜子里笑了笑，踏出了房门。

演讲是在慢悠悠的海浪拍打声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的，周泽楷完美地达到了最初设计好的鼓舞人心的效果，以至于热血青年高声欢呼着周泽楷这位值得他们拥戴的领袖，那其实并非周泽楷最擅长应付的场景，但他不能抗拒热血青年那双红手掌递来的椰汁。

最初周泽楷注意到江波涛的时候，大概也就是这样乱糟糟的场面。但江波涛那双盛着星辰的眼睛依旧能在周泽楷黯淡的世界里脱颖而出。周泽楷偶尔会觉得那是命运的邂逅，毕竟只有极少数的哨兵能像周泽楷这样顺利地寻找到从灵魂到肉体都那么契合的向导。

此时此刻江波涛仍然在默默地祈祷事情进展顺利。

他远程监听着基地的策划，虽然早就知道意图推翻周泽楷的人不少，但真真切切记录着他们完美到残忍的策划时，江波涛仍然能感觉到脊椎传来的不寒而栗。想要铲除树干里的害虫不需要烧光森林，可喷洒药水的时候难免波及柔嫩的树叶。偶尔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把那些害虫一只只挑出来消灭。过程将是漫长的，但江波涛始终觉得他们能迎来一个好结果。

最终江波涛所有的想法在电波刺耳的噼啪杂音中戛然而止。

03

探测到基地信号是隔日晚间的事情，期间后勤部不眠不休地顺着江波涛感应到的电波不断地微调矫正频道，江波涛的感应很准确，但机器跟人脑想必是很难融洽接通的，这导致花费的时间要稍比预计的长，幸亏周泽楷那边筹备秘密潜入部队的事情也磕磕绊绊，最后江波涛抱着信号分析文件在走廊上竟然能碰到刚组建好小队的周泽楷，不得不说巧得要命。

“我想我们需要共进晚餐。”

江波涛正拿着装满香辣面的饭盒和一杯他最爱的柠檬茶，遇到难题的时候他总是想追寻味觉的刺激以期能达到刺激脑细胞的目的，其实周泽楷更热爱的是清粥小菜，但偶尔陪江波涛享受味蕾传来的酥麻感也并非令人难耐的事。他们端坐在房间的餐桌旁，原先是打算速战速决搞定晚餐的，但边处理信息边进食确实很难保证雷厉风行。

“我必须冒昧地向您提出要求。”江波涛眨眨眼，明明是严肃的请求却在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里变得柔和，“泊远说要想深入探听消息可能需要我们俩配合。譬如……装作普通的恩爱夫妻？”在看到周泽楷疑惑的眼神后，江波涛将装着干煸豆角的碗碟递给周泽楷，他笑着说：“虽然我是不介意小周男扮女装，毕竟我是觉得将军您的脸更适合些。但我想基地的人看到小周你这样身高的女性恐怕……会更容易暴露吧。”

这样的间谍行动听着荒谬，但谁都不能否认越是靠近目标就越能获取到准确信息。

镜子里的江波涛最终被方夫人巧夺天工的手塑造成温柔小妇人，周泽楷越看越觉得有趣，但方夫人严令禁止周泽楷触碰她眼里完美的妆容，周泽楷只能盯着镜子里被平庸化的自己自娱自乐。准备好的发丝烫着时髦的蜗牛卷，软软地散落在江波涛的肩膀上，江波涛难得表现得不适，他知道那是后勤部制造的类真发，但难免对后颈的陌生触感反应敏感。虽然此时仅仅是模拟，随后只要后勤部记录完毕就要洗掉那些紧贴着皮肤的化妆品，可江波涛还是感受到了时间流逝的缓慢。江波涛羡慕地看着周泽楷清爽利落的脖颈，感慨道：“如果能活着回来我肯定要申请精神损失补偿。后勤部是时候改进类真发制造技术了，感觉挺难受的。”

方夫人闻言嫣然一笑：“你拨款呀？”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明明是和平时代但连将军都只能啃脆片的经费大缺漏……这的确是江波涛长期耿耿于怀的痛处。原本梳理经济命脉不是他的工作，但偶尔江波涛也想帮周泽楷到厨房做份他真正最爱吃的煎鹅肝，那是周泽楷故乡的味道，可惜厨房能提供给将军最好的膳食就是撒点肉末的脆片。

江波涛沉痛地说：“我相信奇迹。我相信就算没有拨款后勤部也能创造奇迹。”

随着方夫人离开，室内回归到最原始的安静。

夜晚海风吹得很暧昧，即便紧锁着窗户，隔着厚重的窗帘也能闻到海浪的咸腥味。但此刻周泽楷靠在硬邦邦的躺椅上看加紧文件，而江波涛则喜欢在周泽楷批阅文件的时候哼着军营里难得温和的曲子，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保养得当的枪械。星星挂在走廊不远处，但那不足以影响窗帘里注意力集中的人。最终唤醒江波涛时间意识的是海鸥高亢的歌谣，他看着床头的闹钟，晃晃悠悠地摆向零点。江波涛疲惫地揉揉眼睛，对周泽楷说：“咱俩也该歇了。明早你可得抓紧时间看看我。在拿到情报前我可就是方嫂刚刚化好的那个温柔姑娘样了。”

“没事。我记得的。”说完周泽楷熄了灯，黑暗降临到江波涛微闭的双眼前，随之而来的是周泽楷的吻，带着点宵夜里江波涛没留神就撒多了的砂糖，甜而不腻，最适合说晚安。

临近睡梦占据思绪，江波涛忽然觉得这就像是他最初见到周泽楷的时候。

那是个漆黑得寂静的夜晚，向导预备役江波涛正思索着导师布置的关于哨兵向导相互吸引的课题。那时候他隐隐约约有些头绪，但碍于实战经验匮乏难以表达真实想法。江波涛整夜都坐在窗前盯着墙边密布的藤蔓，直到他注意到藤蔓前掠过的人影。江波涛有足够时间呼唤前辈帮助调查，但他的第六感指引着他顺着滴落的血迹找到靠在老树背后的周泽楷。自认有些脸盲的江波涛仔细端详许久才认清原来那就是美人导师嘴里整天嚷嚷的天下第一英俊的哨兵，就在他打算帮周泽楷处理仍在渗血的伤口时，周泽楷恰好睁眼看向他。那个瞬间江波涛确信他掌握了课题的思路。

当然最后只是周泽楷沉默无言地任由江波涛半拖半拽地带他去医务室。

事后江波涛才知道那竟然不是周泽楷第一次见到他。

但过程发展总要收束到最终的结果，结果就是他们命运的线纠缠在一起难以分离。

想到这里江波涛不禁闷闷地笑了，他抱着周泽楷的腰，脸颊贴在周泽楷后颈那块发烫到炙热的皮肤附近，他感觉到周泽楷原本绵长平稳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他是最了解周泽楷的人，而最了解江波涛也非周泽楷莫属。周泽楷的嘴唇抵着江波涛的额头，看着是温馨的画面，被窝里却充满情欲的味道。他们都能听到萨克斯手断断续续的演奏，那些乐曲浪漫悠长得像是摇篮曲，却像是助兴般绕着江波涛的耳廓响。最终周泽楷问他感觉如何，江波涛懒洋洋地拿纸巾擦着两人手里的液体，他笑着说：“我觉得能凑合一辈子。”

04

距离基地最近的城镇难得迎来旅客，周泽楷跟江波涛挽着手慢悠悠地在望去满是青葱的林荫大道里散着步。即便江波涛的走姿看着比普通女性要豪迈些，但仍然是像恩爱夫妻的。方夫人裁剪的洋装领结里藏着变声器，江波涛早晨调试很久才找到他心仪的声音。期间周泽楷难免要问是否满意他的声音，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譬如你要江波涛说出周泽楷的缺点，他犹豫半晌也只能说周泽楷偶尔太沉默寡言，但你要江波涛描述周泽楷的优点那想必要花费他无限的时间精力。

“咱俩就住那家酒店吧。”

江波涛指着不远处看着破破烂烂的酒店，原本方夫人拿的设计图是时髦模特高定那类的风格，但江波涛看着材料费就觉得难受，经费一再削减，结果最后裁出来的洋装就特像批发市场爆款。幸亏周泽楷跟江波涛现在看着很低调，就像是仍在创业的小夫妻，衣食住行都要战战兢兢地算账，倒是很符合绝大多数年轻夫妻，不那么容易引人瞩目。

酒店前台懒洋洋地拿着纸笔，像是懒得招待难得的客人。但她挺乐意跟变声后温柔软绵绵的江波涛聊天，那边周泽楷杵着等付钱，这边江波涛就跟前台聊着最近城镇早晚气温落差大得很的事儿，前台聊着聊着就说姐姐您长得够漂亮，听得周泽楷差点没绷住就笑了。等回房江波涛还说：“可算我跟你挨着走有人夸我。方嫂要知道肯定高兴得给咱俩做小饼干。”

酒店的窗户推开就能看到基地，在江波涛看来是模模糊糊的，但五感发达的周泽楷能看得异常清晰。最初江波涛担心基地的人能分辨出周泽楷的面貌，但眼前那个面貌平庸得能完全融入茫茫人海的周泽楷恐怕只有跟他精神连接的江波涛能够一眼认出。其余可分辨信息都处于保密状态，所以即便是基地的最高层也不可能知道周泽楷的DNA信息，他们自然也不可能通过这种渠道得知他们的真实身份。他跟周泽楷看似在悬崖上走钢丝危险得要命，实际上他们身上都捆着重重叠叠的尼龙绳，如果不慎坠落，还有等待他们的垫子支撑。按照江波涛以前做生意的时候常说的来讲，就是稳赚不赔。

午餐时间，趁着基地检测信号微弱，周泽楷就开始跟准备潜入的孙翔商量今晚的行动。江波涛端坐在梳妆镜前梳理着拼接得紧密的卷发，原本他能躲在角落里分析情报，但想要完全瞒过那些潜伏在城镇里的监察人员并非易事。在夜幕降临前，江波涛都希望他能保持好优雅淑女的姿态，虽然方明华嘲笑江波涛连坐姿都充满着男性元素，行为举止毫无柔和可言，但这不妨碍他把铺满栗色卷发的背影展现给窗外的杨柳。

“我觉得……挺像的。”周泽楷说着违心的话将刚刚从酒店餐厅里拿来的特色炒饭，饭粒饱满圆润，整个房间里都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江波涛闻言就提着廉价的衣料坐到周泽楷身边，就在周泽楷百般无聊地摸着类真发时，江波涛习惯性地帮周泽楷把炒饭里的青椒都挑到了自己碗里，他说：“你可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对了，咱俩今晚去隔壁的公园散散步。我听前台说那里晚上特适合情侣夫妻。”更重要的是经过孙翔确定，那座公园里就藏着基地的监控设备，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帮先遣部队屏蔽监测点的特定频道。

最初方明华策划的是周泽楷跟孙翔领导先遣部队，但该方案极其容易出现先遣部队与后勤部队及保障人员间战斗力悬殊过大的不平衡。且倘若基地派遣精兵袭击，先遣部队很有可能难以调头及时支援，方明华只能退而求其次把周泽楷跟江波涛调进保障队配合协助孙翔跟吴启，同时也能在最短时间内对突袭做出反应。

最终饭后散步的时候，周泽楷跟江波涛说：“你腿得再合拢。”

结果导致江波涛踩着鞋怎么调整都有些别扭，他只得由衷佩服曾经扮演金发大波浪的妖娆美人都得心应手的影帝周泽楷了。幸亏傍晚散步的情侣你侬我侬地根本注意不到身旁姿态莫名古怪的人，最巧的是瓢泼大雨猛然砸到路面，路人都纷纷拿起雨伞，周泽楷跟江波涛也撑着把普通的格纹伞融入了人群。

由于负责电源控制的杜明尚未发送通知，周泽楷跟江波涛就只能绕着木栈道散步。他们聊着年轻夫妻最爱聊的未来，虽然那都是江波涛临时编造的，但渐渐说着，江波涛差点要沉陷在他编织的梦境里，那里有面朝悬崖海浪的独栋别墅、透着金灿灿阳光的玻璃窗、池塘里摇头摆尾的锦鲤以及散发着肥皂香味的柔软大床。江波涛说：“我看我俩得再奋斗八辈子才能攒够那么多钱。但是幻想幻想不是坏事。要不我们干脆幻想个城堡吧。”

周泽楷很给面子地说：“城堡清扫很累的。”

江波涛犹豫着说：“如果我俩真的那么有钱……就不用亲力亲为搞清洁了吧？”

周泽楷想了想说：“好，城堡。”

江波涛听完就笑出来了：“你可别真把什么城堡当做今年的生日礼物送我啊。”

这时候雨下得更浪漫了些，淅淅沥沥地点着节奏，他们逛到角落的亭子处，亭子翘起的角上落着些树叶，刚刚被雨帘阻碍的人纷纷举着伞从他们身边走过。周泽楷提议到那儿休息，虽然江波涛有些嫌弃湿漉漉的木凳和吵吵嚷嚷的小情侣，但周泽楷的建议他向来不会反对。吕泊远老爱说听雨是件浪漫的事，就算是杜明跟难以企及的完美女孩端坐在雨里也能萌发出崭新的恋情，但就江波涛个人感观而言，如果旁边坐着的不是周泽楷，他可能连普通的聊天都会显得敷衍——当然人家也不见得能看得出来江波涛其实并不想继续聊天。

就在旁边的情侣开始缠缠绵绵地接吻时，微型耳机里响起方案里表示电源已被控制的特定信号，只需要周泽楷的一个命令，整个公园的摄像头都会暂时陷入黑暗，那时拉着基地电缆的基地微型监控虽然能取像，但由于路灯电源被切断，不配备夜光功能的微型监控不足为惧——为了隐蔽性而降低安全保障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从吕泊远事先清理出的临时道路直接从南角向北穿越，鞋套遮盖住原本将留在泥泞里的鞋印，事后只需要通过不断地揉搓成米粒大小的团就能毁尸灭迹。江波涛曾经说这是后勤部多年来最智慧的发明，事实证明的确如此。树林里紧急启用的红外线探测设备对他们而言更是小菜一碟，就连偶尔会在情事后感慨不胜腰力的江波涛都能轻松自如地通过，他提着的裙摆甚至没有沾染到哪怕一丝泥土。就连周泽楷也不禁鼓掌说江波涛此次发挥出色。

监测点周围环绕着密密麻麻的红外线，这样能抵挡住人的入侵，但这不能阻碍周泽楷用精确无误的枪法穿透根本不可能翻越的屏障。弹匣里的“子弹”外包裹着消除特定频道的薄片，而实际上那枚“子弹”是轻盈的口香糖，而周泽楷怀里的枪也只是随处可见的玩具枪。但即便如此，早就提前练习过无数次的周泽楷仍然能用简陋的道具击中装着监测设备的铁箱。毫无悬念，一击即中。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手挽着手在人流最密集的南角等待电源的恢复和基地的检查。

电源完全恢复是五分钟后的事情，这比周泽楷预期的要慢些，更利于计划的实施。基地的人对周泽楷跟江波涛产生过怀疑，他们的眼珠子就像是粘在江波涛身上似的，毕竟那样身高体态的女人的确少见。但江波涛精通语言的艺术也真不是吹的，盘查时边说着邻家女孩会说的话边不动声色地在精神领域里暗示他们转移目标。很快他们就迈着步子去盘查别的人了。

但周泽楷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基地很可能会发现监测点被做过手脚。到那时候他跟江波涛及在场的所有人都必然要被请到基地外部的审问室。这其实是周泽楷求之不得的。越是接近基地，藏在他袖口的微型雷达就越能发挥效应，也就越能得到准确信息。

最后在他们洗漱完毕准备躺到酒店的床上时，基地的电话如约而至。

05

“请问您的姓名。”

“我叫林心。”

基地官员盯着江波涛递出的证件，那证件照的确是江波涛现在的模样，但他仍然用怀疑的眼神看向江波涛，他继续询问：“请问您是哪里人。又是什么职业的？”

江波涛流畅地回答：“西镇，您可能不知道，就是玻璃湖旁边一个贫穷小镇。我以前是无业游民，嫁给我老公后也基本都是在做家务。但偶尔我会帮有钱人做做卫生养家糊口。”

“请问您和您丈夫为何会来到这里？”

江波涛笑着说：“因为这里是他的故乡。”

“请问公园停电的时候您二位在哪里？在做些什么？”

江波涛回答说：“那个时候我和他大概在南角亭子附近吧。周围都黑漆漆的，虽然他说他能带我去更热闹点的地方，说是那样可能更安全些，但我根本不敢迈开步子。所以最后我们就坐在那里等到电源恢复。”

“有什么人能证明？”

江波涛尴尬地说：“那时候旁边坐着对在亲热的情侣，我也不知道他俩注意到我们没有。”

基地官员点点头，说：“您是否记得那对情侣的外貌特征。”

江波涛装作努力回忆的模样：“我记得那个姑娘像是有挑染着粉色，因为太显眼了我就给记住了。那个男的好像浑身上下都是亮片。再具体的我也记不清楚了……”

基地官员翻看着手里厚厚的资料，像是确认了江波涛所说的话，他问：“冒昧地问一句，您和您丈夫平常的生活质量如何？”

江波涛面露苦色地低声道：“这……您看我穿着这批发市场买的三无衣裙，也就远看像点样子，凑近的人哪个不知道这面料的粗糙。唉，现在过日子难啊！如果以后有孩子，那就更难过了。”随即他又笑得有些甜蜜，“但他对我很好。我其实也觉得挺满足的。虽然我们偶尔也会幻想我们其实是拥有座大城堡的有钱人呢。”

基地官员起身，告诉江波涛：“好了，您可以离开了。您的丈夫在外面等您。”

06

回到酒店的时候是凌晨，但周泽楷跟江波涛都毫无困意。他们靠在监测无法探查到的地方，周泽楷跟孙翔在敲定明晚行动的细节，他们要精确到秒精确到厘米地潜入，而江波涛则在跟杜明联络询问基地盘查的结果。意外的是，基地毫无理由地选择扣押了一对来自大城市的时髦情侣，江波涛在心里跟他们说了声抱歉，随后他问杜明是否有把握能在明晚行动时完全拦截基地的通讯信号。答案自然是不可能，但杜明说他会试着屏蔽尽可能多的信号。

他们都结束通讯时天边泛着鱼肚白。

比起疲惫，他们都能感受到的是饥饿。江波涛下楼的时候前台的姑娘正百般无聊地盯着电脑屏幕里帅气的明星。她看到江波涛也没心情搭理，默默递出江波涛索要的餐卡就又埋头到明星英俊的脸庞里了。江波涛问她这份工作累不累，她苦着脸说能舒坦到哪里去，希望这日子能赶快好起来。江波涛笑了笑，没说话。他走到餐厅的时候，里面很昏暗，做夜宵的大婶打着哈欠准备回房睡觉，看到江波涛也没好脸色就嘟囔着走路那么轻要吓死人啊，说完就让他自己挑选需要的夜宵。江波涛苦笑着端了盘猪颈肉跟炒面条就匆匆回房间了。

周泽楷很青睐面条，很快就把半碗面条吞到胃里，而江波涛就显得很没热情，慢吞吞地咬着烤得很焦的猪颈肉，被周泽楷问起时他说：“我是真的挺佩服你的。以前咱俩搭档执行任务的时候看你踩细高跟就跟没事人似的。等我真真切切穿上……脚还酸着呢。我演女人真的不像，没经验……刚刚你好像很快就出来啦。我感觉你那时候突然心情就放松了许多。”

“嗯。他更怀疑别人。”

说完周泽楷就把空碗碟拿到了房间的清洁袋里，其实周泽楷并不擅长说谎，譬如说江波涛能自然而然编造起买批发市场服装的悲惨经历，要换周泽楷可能只会简简单单地说生活过得不好，他的沉默寡言原本是最容易引起怀疑的地方，但他讲述的事情真假参半，叙述得极其流畅，虽然很简短，但莫名地让人感觉他所说的都是真话，是以比起尽可能完善每个语气词的江波涛，他看起来更像是普通民众，受到的怀疑和盘问也就更少些。

他们并肩坐在床边，看着墙壁上的时钟不断摇摆。

江波涛懒洋洋地靠在周泽楷的肩膀上，他说：“我希望哪天能和你定居在这里。永远不会有凌晨的急报打扰，也永远不会有嘈杂的宴会举办。就安安静静地靠着座山，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我能第一眼看到你。光是想象，我就觉得我现在做的事情是值得的。”

“我也希望。”

没有谁内心深处不渴望宁静，更没有谁能抗拒跟深爱的人享受宁静。普通的人如此，贵为将军的周泽楷也如此。最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气馁地想要是没有成为将军就好，但他始终都想要在这份责任移交后跟江波涛悠闲而甜蜜地渡过剩余的时光。

“我跟你说件事情，你得认真听啊。”

江波涛嘴上继续说着“我希望我们能去雪山旅行”的话语，手指却在周泽楷掌心慢慢地划着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图案，江波涛完完整整地说完他想要告诉周泽楷的事情后周泽楷感到有些诧异，虽然周泽楷一贯秉持着眼见为实的原则，但他相信江波涛的眼睛，也相信江波涛大脑分析所见画面得到的结果。可惜现在想要部署就有些仓促，还可能暴露更多计划，周泽楷跟江波涛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按计划继续。江波涛笑了，他凑到周泽楷耳边轻声说：“那就说好啦，到时候你可别嫌爬雪山太累啊。”

“一言为定。”周泽楷揽过江波涛另半边肩膀，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如果换做是刚刚跟江波涛确认关系的周泽楷，肯定会想明明那样轻的声音不会被监听设备捕捉到为什么江波涛还要继续演戏，但现在的周泽楷只会在片刻的温存后拉着江波涛到装有隔绝监听设备信号薄片的浴室里享受仅属于他们两人的时间。偶尔江波涛也会感慨曾经青涩的周泽楷一去不复返，但最初抱怨过周泽楷不解风情的其实也是他，不过一直没变的是他的话语最终都会淹没在咽喉里发出的呻吟声里。

情事在双方都抒发过一次欲望后潦草结束，此时街道上才稀稀拉拉有摆摊的商人开始吆喝，江波涛挨在抱枕上检查电波信号，而周泽楷就拿着餐卡去餐厅取了两份做得极其粗糙的炒饭，可能是宵夜没吃饿着肚子了，江波涛边检查边吃得狼吞虎咽，但偏偏还存着那么丝风雅，怪不得孙翔会说他吃得再快都显得慢腾腾。周泽楷没催他，就盯着他看，而江波涛也没觉得哪里不自在，吃着吃着满盘子炒饭就只剩了点他不那么爱吃的蘑菇片，他抹抹嘴说：“那我得去晒晒太阳，外面空气闻着好像没昨天那么清新，让我觉得挺难受的。但该晒太阳的时候呢，我也不能含糊呀。”

江波涛话音刚落，室内就响起了敲门声，他笑着送了周泽楷一个飞吻就推开门离开了。

这次基地官员看着他时神情严肃，就好像是确认江波涛就是嫌疑人一样，或许是后勤部工作没做到位，也可能是他跟周泽楷难得出了岔子，还可能就是基地官员们智商此次发挥出色，更可能的是……但这些都不重要，江波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基地官员那些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上，虽然他的眼力不如周泽楷这样的哨兵，但他敏锐的神经永远能捕捉到常人难以察觉到的东西——譬如基地官员颤抖着的小拇指和砰砰直响的心跳声，他在紧张，原因不明。

但江波涛一直都说着令人疑窦顿生的话，所以直到中午基地官员仍然在盘问他。

如果说昨晚的目的是要速战速决洗脱嫌疑，那么现在江波涛所要做的事情就是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留在基地外部，他身上经过三道安检后仍然藏着一片难以被探测到的薄片，虽然不能用来防身，但据方明华说只要时机妥当这玩意就能发挥出极大的威力。如果周泽楷能顺利在行动前破坏基地备用的武器库，那无疑是锦上添花，当然江波涛也不觉得周泽楷会办不到这样的小事。

而如江波涛所料，傍晚街道上挤满了归家的人，那时没有谁注意到从酒店后方小径里走出的周泽楷，周泽楷就像是凭空出现在那条街的监控里一样，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武器库所在地是在江波涛被带走前几分钟由吕泊远查出的，距离尴尬得要命，要是周泽楷不事先出手毁掉武器库的提取设备，到时候他们肯定要吃苦头。好在这对周泽楷而言并非困难到需要提前悉心准备的事情，他只需要在行动中小心翼翼地做他最熟悉的事情就好。

实际上最初周泽楷跟江波涛搭档的时候他更常藏在江波涛身后给出致命一击，他可以演戏，也演得很好，但是他并不擅长把自己演成江波涛那样能轻易卸下敌人警惕的人。不过随着周泽楷地位渐渐提升，他在军中更多时候站在光里，江波涛则躲在黑暗里伺机而动。周泽楷已经很久没有潜伏在黑暗里准备着摧毁非人类了，以至于他觉得他的心跳频率比往常稍快，这不是好的预兆，却不是最坏的，因为这样周泽楷能更清晰地感觉到远处江波涛的存在。

江波涛仍然在跟基地官员周旋。他说的话滴水不漏，却总让基地官员感觉到一丝诡异。紧接着到来的就是无限的盘问，就算是铁打的心肺也很难承受住漫无止境的盘问，所以那段时间对他而言格外煎熬，煎熬到远处的周泽楷都能感觉到江波涛强烈的不自在。虽然周泽楷不知道江波涛正在遭遇什么，但想必并不是坐在甲板上吹着海风喝柠檬茶那样惬意的事情。

随后周泽楷在武器库准入系统里输入了一串代码，此时距离行动开始还有三个小时。

07

先遣部队按照计划藏在基地附近的树木里，基地的监测很先进但唯独对来自大自然的草木束手无策，孙翔僵硬着身子蹲在树枝上将近两个多小时后才得到周泽楷示意准备的信号，他揉揉手腕，正准备翻进基地高墙的时候吴启还蹲在原地没动弹，他抱怨地问吴启你干嘛不动，吴启说：“我得先知道副官人在哪里再动手啊，不然要是坏了事，忍受穿女装屈辱的副官能给咱俩好果子吃啊……嘿，还在被审问啊，他够能拖时间的。”

“你能不能快点！”

吴启盯着通讯器目不转睛：“你催老方去，是他慢，关我什么事！我好冤的。”

孙翔说：“是不是一楼会议室左侧的那个审讯室啊！”

吴启愣了愣，看着方明华发来完全一致的地址问：“厉害了我的弟，你怎么知道的。”

“去你的弟。”孙翔指了指不远处的窗户，那正是一楼会议室左侧的审讯室，从他们藏匿的树里恰好能看到江波涛，那故作瑟瑟发抖极其害怕的演技看得吴启叹为观止，他说：“我原来以为也就将军能驾驭这种角色，没想到他也是影帝，啧啧……哎，我说你干嘛呢？”

“麻烦来了，我们好像藏不住了。”孙翔迅速掏出枪朝刚才瞄准吴启肩膀的红点射了一子弹，他知道在这种距离下不可能打中，但扰乱地方视线是必要的，就在敌方犹豫是否要射击的时候孙翔跟吴启逃入预定的安全地点，消失了踪迹。吴启气喘吁吁地看着不远处基地的高楼，哀叹道：“这下糟糕，我们得申请把首要任务变更为确保副官安全了。”

08

得知孙翔和吴启被发现这个消息时正赶往集合地点的周泽楷不免有些诧异，最初孙翔是有些毛躁，但近年来执行任务越来越沉稳，吴启又像刺客似的神出鬼没，基地会发现他们着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而最让周泽楷担心的就是江波涛。江波涛是优秀的向导，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但他不可能招架住基地里的哨兵，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方明华当即决定先遣部队撤回集结后再度出击的同时由周泽楷先确保江波涛的安全。

而此刻江波涛的处境的确不佳，但说不上最糟糕。

他面前坐着酒店前台，她穿着规整的制服，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波涛。

“我想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周将军的副官。”她翻着为数不多的偷拍资料，上面的影像都模糊得难以辨认，但隐隐约约能看得到轮廓，如果是对江波涛熟悉的人想必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那是他。她说：“你装得听像模像样，我差点就信了。可惜百密一疏，你跟你的搭档被我发现了。哼，他们说你不可能是间谍，怎么可能！哼，那些老东西不相信我，迟早要吃苦头！”

江波涛听得出来，她还不知道他的搭档就是周泽楷，但这对他挣脱僵局并无任何帮助。

她眯了眯眼睛，高声道：“你难道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现在在这里装悠然自得对你没好处，你倒不如痛痛快快告诉我先遣部队的坐标。或者用周泽楷的命来换你的命，我也可以考虑。”她自信地笑着，在看到江波涛眼里掠过的嘲讽后她恼怒地用拳头砸了桌子一下，她说：“你现在不要想耍花架子。我知道你拥有强大的暗示力量，但那对我毫无用处！而且，我要警告你，我能轻易结束你的性命。如果你还想见到你的周将军，最好乖乖听话。”

江波涛哑然失笑，他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着的属于哨兵的危险气息，她的确能够在瞬间结果一个暂时不能突破她心理防线的向导，但她锋芒毕露，筑起的城墙满是漏洞。无形的手早就透过那些漏洞开始窥探城池，只是她还没有注意到罢了。

谁都知道江波涛最擅长的就是窥探人心。

最初周泽楷决定收录这个向导也是出于当时军队里没有此类人才的考虑，即便握住江波涛的手时周泽楷感觉到对方正在试图悄悄突破他的思维。所以他们刚开始相处得并不顺利，倒不是说周泽楷有多小心眼心存芥蒂，而是江波涛深感自己与周泽楷之间实力相差甚远，因此把自己关在向导专用训练室里一连训练了三个月，当江波涛推开门时是十一月，外面的空气开始转凉，可江波涛还穿着工字背心，他练得都有些察觉不到季节变化了。

也就是那时，恰巧路过的周泽楷脱下他的外套披在了江波涛的肩上。

后来他们就在急于为周泽楷寻找向导的方明华的撮合下开始近距离接触，有时是在食堂里接到其实根本不秘密的秘密任务要求他们同行，有时是开战术会议时被要求组成一队欺负其他毫无还手之力的小队。江波涛很早就感觉到方明华的意思，但周泽楷很显然没觉得这些有什么异常，所以他也就没提，就那样顺其自然地应着方明华的要求跟周泽楷培养感情。

感情培养到一定阶段是必然会升温的。

当然，有些人的感情只能晋升为挚友的阶段，一辈子也都只是挚友。而周泽楷跟江波涛的感情在一次惨烈的战役里，他们背靠背击杀敌人，鲜血浸透他们的衣物，迎来了那场战役的最终胜利后……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江波涛比周泽楷还清楚他的心意。

伟大的将军醒来后看向他的副官的第一眼就被他的副官看透了。

但多数人并不知道江波涛到底能看到多深处的东西，只有周泽楷知道如果江波涛无法抑制住那种窥探他人大脑的欲望的话那些笑着跟江波涛打招呼的人都会因为跟江波涛的对视而被看到儿时最喜欢的姑娘的样子，所以江波涛平常总要表现得无害而温和，或许有些人，像是孙翔，并不会因此而觉得江波涛可怕，可总有人会因此而感到恐惧。

比如眼前的这个女人。

“我听说这里是周泽楷的故乡。”她勾着诡异的笑容却掩盖不住内心深处的恐惧。

江波涛说：“是啊，这曾经是这个小镇旅游的噱头。你肯定知道的。”

“你觉得他会喜欢埋葬着爱人的故园吗？”她凑到江波涛耳边。

江波涛挑眉，他似乎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他平和地说：“你觉得周泽楷是怎样的人？你觉得周泽楷会为了我牺牲他的军队他的子民甚至他的一切吗？”他略微停顿，看到了她诧异的眼神，“我猜你是这样想的。但你所做的只能是杀死我或者杀死他。最终我们……或者说，最终我们的军队仍然会占领这里。对你而言，不论怎么做，结果都是一样的。”

“是吗？”她冷笑，“至少我让你们的先遣部队被迫撤离了。这和你预料的不一样吧？”

这倒是让江波涛有些意外，但他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他只是说：“的确是稍微有些不一样。但是最终他们还是进攻了，过程的改变似乎没有让结果发生任何变化。如果你现在就放弃的话，说不定你还能保命。战俘和战犯的待遇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愤怒地说：“你以为我会这样轻易地上当受骗吗！”

江波涛笑了笑说：“就像你说的，如果我投降我能活命，但我如果抵抗到底我会死。你不会选择投降，我也不会。你还不如把你那些时间用到别的事情上。”

“我还不能放弃！我一定要——”她扳着江波涛的肩膀，低声嘶吼。这也就意味着江波涛的精神入侵开始生效，江波涛面前的哨兵即将被江波涛的言语粉碎防线。

江波涛的表情甚至没有发生细微的变化，他说：“你明明知道那才是最好的结局。”说着他伸手拿来了她腰间连接着监听信号的通讯器，那是专门说给周泽楷听的，江波涛能感觉到周泽楷正专心致志地听着这边的对话，他毫不犹豫地掐断了通讯器的隐形天线，通讯器发出“刺啦”的刺耳声响后便被江波涛甩出了窗外。

“你难道不怕死吗！”她的声音在颤抖。

江波涛突然笑了，他说：“我怕。但是如果是我活下来……我和他不一样，我很记仇的。”

就在他说完话后，审讯室开始了他预料之中的震动，就像是电梯一样不断地下降，或许将会降落到哪个阴暗湿冷的地牢，而等周泽楷赶来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江波涛早就不知去向。江波涛衷心佩服她的头脑，不论最终究竟是他还是周泽楷选择到达这个满是炸药的地方，结局都会是鱼死网破，所以他不禁向仍然在昏迷着的“前台”鼓了鼓掌，自言自语道：“唉，布置得是挺好，可惜没能抓到最想抓到的周将军，也没抓到精锐的先遣部队拖延时间。可惜。可惜这次我不是指挥官。真可惜。”

他不知道审讯室的机关是缘何启动，但想必跟她的意志有关联。如果最初周泽楷放在清洁袋里的监听器窃听到了她其实是个哨兵，或许江波涛不会这样狼狈。现在才悔不当初早就来不及了。但……要不是江波涛在拿宵夜的途中意外地猜到她是基地的潜伏者，那恐怕现在的局面还会更糟糕些。所以，孰是孰非，早就难以判别了。江波涛靠在湿漉漉的墙壁上，双眼紧闭，他的呼吸很平稳，就好像根本不介意即将降临在他身上的事情似的。

大概是因为，牺牲周泽楷，牺牲先遣部队，还是牺牲他自己，这个问题早就有答案了。

09

墓园里突然变得寂静，脸颊仍然流淌着泪水的贵妇人向周泽楷深深地鞠躬，稚嫩的小男孩紧张地看着他心目中的英雄。他曾经为牺牲的部队流泪，也曾经为沦陷的城市发过坚不可摧的誓言，但最后他不曾为江波涛流泪，也不曾兑现他跟江波涛的誓言。直到看到从地底冒出的雄雄烈焰，周泽楷才意识到原来他跟江波涛间联系的弦真的崩断了，他再也感觉不到江波涛的存在了。

把那枚属于江波涛独一无二的勋章埋入墓碑下时，周泽楷与江波涛的故事画下了句号。

宣读那份死亡报告时面无表情的周泽楷仿佛不曾跟江波涛有过关系。但只有周泽楷自己知道，来自心脏持续的钝痛是如何阻止他流出悲伤的眼泪。他甚至不能表现出悲伤。因为那种情感不应该属于一个将军，将军是不能有脆弱的部分的。

但那份脆弱深埋在大地里，最终生根发芽，得以重见天日。

周泽楷礼貌地向民众们鞠躬，他的表情很平静，就好像刚刚在墓碑前屈膝的人并不是他。

擦干眼泪的贵妇人友善地询问周泽楷是否觉得此地的食物合胃口，周泽楷微笑着感谢了她的关照，墓园的每份食物都是墓园管理人站在厨房里对着浓雾慢悠悠地做出来的，每份都有其特色，丧偶的贵妇人吃的是清甜的水果沙拉，孤儿们则吃的是散发着香浓甜味的蛋糕，用早餐时几乎每个人都暂时忘却了踩在石子路上看着眼前寂静道路时的哀痛，展露出了重建时代难得的微笑。而周泽楷低头看着极具家乡风味的菜肴，也不禁笑了笑。

10

因为墓园管理人为周泽楷准备的早餐是一份煎炸手法稚嫩的鹅肝和一杯温热的柠檬茶。

End.

江副生日快乐！

第二年搞生贺啦！很高兴！

以及看完结尾大家都懂的，这篇又是绝处逢生式HE啦！

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