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江】Rewrite（01-10）
是个坑，不会更
01
【您会觉得寂寞吗？】
【独自面对开满应用程序的屏幕却不知所措？】
【那么，我相信您……】
宣传影片已经播放至尾声，柔和的背景音乐包裹住了整个会场，舒缓着人们紧绷已久的神经，太过于寂静的环境已经让周泽楷昏昏欲睡很久了，直到最后主持人宣布散场，旁边的人因为出路被挡而对他叫了几声，他才浑浑噩噩地站起，如梦初醒般随着人流离开会场。
连日高难度的工作内容和紧张的期限让周泽楷疲惫不堪，代码一行行从指尖流出，键盘发出富有节奏的轻微声响，仿佛没有停下来的那一刻。
程序是永远写不完的。
周泽楷拔下车钥匙时，恍惚间想起了教授曾语重心长说过的话，他的家离会场还算近，车程也短，路上冷冷清清，只有汽车发动机嗡嗡作响的声音淹没在浓郁的夜色当中。
等他带着一身困倦洗漱完毕，推开卧室的门，抱着笔记本电脑靠到床头，打算为程序组B做一个收尾时，他发现常年静止不动的邮件提示图标正在任务栏里上蹿下跳，发出叮叮的清脆悦耳。
那是属于周泽楷私人邮箱的提醒。
但上一次这个邮箱接受到广告与垃圾邮件除外的邮件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登记了开那场发布会的公司的调查表，接收到了冰冷的自动回复。
饶是他也没有预料到这家公司会蛰伏几年开发出一款全智能的新颖软件，而且当初填写过调查表的寥寥百人竟然还有幸参与那场即将引发业界地震的发布会，虽然周泽楷只觉得想睡，强撑着眼皮表达对发布会的尊重已是极限，毕竟再有礼貌的人看到发布会上那敷衍的简笔画ppt都会感到浑身无力。
这么想着周泽楷点开了邮件，来自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账号，是那家公司，原以为会是对参加发布会的感谢词一类，却是一封空白的邮件。
正当他要点击删除时，耳机里传来了从未听到过的温润声音，而且是男声：“哈罗，您好，我是江波涛，方便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与此同时周泽楷注意到了有双手就扒在他的任务栏上，那是个笑起来特别好看的，人，还是个男人，柔软的发丝随着他的话语微微摇晃，在桌面壁纸的阳光下显出了浅浅的褐色，眼睛里就好像装着个太阳一样闪耀，这个人看着周泽楷，笑得很温柔。
“你是谁。”周泽楷有些戒备，他不清楚为什么这个“人”能够穿越他的防护系统来到他的电脑桌面，也不清楚这个“人”是来做什么的，所以他要问清楚。
“哎，忘记要先自我介绍一下了，我叫江波涛。”他整个人爬上了任务栏，拉出了邮件的图标，从里面抽出一份邮件，就是那份让周泽楷想不通的空白邮件，“这是我的……嗯，算是交通工具吧？所以我就到您这里来了呀。”
这个逻辑关系让周泽楷有点不明所以，但好歹算是知道了这个“人”是如何到来的，接着对方说了许多，周泽楷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却又很陌生，而后才想起来似乎就是那场发布会的演讲稿，还一模一样，改都没改过，于是周泽楷就问了：“那你其实是软件？”
“可以这么说。”他把刚才搞乱的图标一个个放回了原本的位置，似乎有些累了，抬手擦了擦汗珠，“大概是软件中的，桌宠，那种感觉吧？几十年前很流行的……不过我其实是人工智能，如果您真的希望能够给我喂食和我玩耍的话，那您恐怕要失望了……不过，请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在您不需要的时候出来打扰您的。”
周泽楷有些惊讶，他刚才的确是那样想的，正奇怪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时，对方又说了：“是您当初在调查表上填写说希望有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帮助您的，所以才会有现在的我。”
“我不……”周泽楷刚刚想说其实自己不太需要的时候，他坐到了任务栏上，笑眯眯的，那种感觉呢，就好像是以前周泽楷大学时在栀子树下嗅到的花香，让周泽楷不禁有些恍惚，这时他说道：“您放心，我也不可能一直待在你的电脑里的，现在还在测试阶段，十天之后呢，我就会回到公司的数据库里去，只要十天就好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祈求，虽然周泽楷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他仍然隐隐有些不忍，就问：“有同意书吗？”
“有的。”江波涛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不断放大后周泽楷看到了题头的“同意书”。
同意书里的字密密麻麻的，条款一二三四五六七，下面还显示共二十三页，周泽楷顿时觉得头疼，眼睛还花，但周泽楷对同意书条款有着莫名的坚持，他不希望自己因为没看仔细复杂的条款而处于被动状态，逐字逐句看完后周泽楷看着最下方的按键，犹豫片刻，点击了确认后在手写板上划入了自己的姓名。
“那么，周泽楷先生，从今天开始的十天，我就在您的电脑里安家了。”他笑了起来。
“我该怎么叫你……”周泽楷记得他是说他叫“江波涛”的，但纵使是比较亲近的朋友，周泽楷也没叫过他“明华”之类，实在太肉麻了，但直呼全名又显得很没礼貌，不过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江波涛回应道：“您随意吧，只要不叫什么波波涛涛的，我都可以接受。”
虽说说了和没说也没什么区别，周泽楷正想着叫叫全名看，结果才说了“江”这一个字，已经有些陌生的手机铃声就飘过了他耳边，这让他觉得有些惊讶，分明已经好几个月没人给他这个闭关写程序的人打过电话了，真是巧得有些过头了——还是个陌生的号码，就在周泽楷犹豫的时候，江波涛说：“接吧？那是我们公司的项目负责人……姑且算是吧。我想他大概是来慰问您的，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虽说周泽楷曾有过接了通诈骗电话结果因为一言不发而被人持续电话轰炸的经历，但他想着还要和面前这个“人”处上十天，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对方并按下了接听键，听筒里就传来一个有些懒散的声音问他对江波涛这个“软件”是否满意。
周泽楷有些犹豫，但江波涛也并没有做什么让他觉得不满的事情，非要在满分“10分”里打个分的话，那大概是“7分”左右，中规中矩的分数，不算是最优秀的，但也绝对不差劲，大概是推出后会相对畅销但总被忽视其闪光点的产品，所以周泽楷说了一句听起来很暧昧的话：“还好。”
“哦……这样啊，那么，祝您愉快。”对方笑了笑，电流的声音呲呲地吵着周泽楷的耳朵，他隐约能听到对面正在说话的家伙其实在打游戏，游戏的音效跳跃地往耳廓边贴，让周泽楷不禁有些烦躁，就顺着对方的话说了“再见”，把手机放回到了桌面上。
“其实我觉得，刚才那么叫我就可以了。感觉挺不错的。”说完他就跳上了任务栏，江波涛看着是很沉稳，但他的身材比例在电脑屏幕中需要上蹿下跳，所以江波涛不得不在壁纸里爬上爬下的，周泽楷不禁觉得好笑，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叫了一声：“江。”
“哎。”江波涛歪了歪头，他突然笑了笑，“这样的话，感觉我好像是您家的旺财，您叫一声我就回一声‘汪’的那种感觉。”说完话时江波涛无意间往任务栏底下还开着的程序组瞟了一眼，“程序员吗？我接触的不少呢，不过把我开发出来的，都是些怪人，不像您。”
周泽楷有些好奇，就问：“他们是怎样的人？”
“大体来说，是不太正常的人，组里领头的那位经常踩着拖鞋边吸烟边写程序。”江波涛看起来不是太满意过去的生活，“他们总喜欢在中午打游戏，虽然打得的确很不错，但是搞得电脑内部温度飙升，非常热……后来我被移交给一个姑娘做程序，因为总体来说他们不太擅长做您需要的‘善解人意’性格……总之跟女程序员相处的那段时间就像是生活在天堂里，我没夸张哦。”
这会儿周泽楷可算察觉到刚刚就一直觉得难受的地方了，他提出希望江波涛不要用敬语，江波涛想了想说：“几十年前的人呀，他们都喜欢说客户就是上帝，所以只要是你提出的合理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的。”
“要求啊……”周泽楷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要求，就让江波涛稍微描述一下他能干什么，江波涛面上稍显得意，他笑着说道：“挺多的，比如说，我可以帮你管理家务，大部分时候我可以充当智能家居系统，当然了，偶尔也需要你自己亲力亲为呀。”
宅男周泽楷一时间沉默了，他突然想起方明华说周泽楷家缺个女主人帮忙打扫的事情，不由回头看了看除了自己办公地点外的有点像垃圾场的部分，问江波涛：“我家很乱吗？”
江波涛犹豫地看了看，委婉地说：“和男生宿舍差不多？”
其实周泽楷觉得根本没有那么糟糕，但他却没有出声反驳，只是觉得要么就是给江波涛编程的人里有那么一两个强迫症，要么就是其他人工智能的性格比较严谨，以致于影响了江波涛对于“整洁”这个词的理解，只好答应找个时间给自己的家做个大扫除，而后指着任务栏：“那么，我可以开始工作了？”
“当然了。”江波涛一脸的莫名其妙，“我也没不让你工作陪我聊天呀……”
周泽楷真觉得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过节的时候拿了一块蛋黄莲蓉月饼咬下去结果发现是五仁月饼，摇了摇头，点开还没写完的程序，手指才刚碰到键盘，江波涛就说了一句：“哎，刚刚忘了说，虽然保密条款里是说我们不能窥探客户隐私，但很抱歉……我不小心看到了一些，你的程序还没编完的部分里好像有一个小小的bug，不过对运行无伤大雅。”
这就好像是老妈告诉你你的袜子就在你的房间里一样，不管告诉与否，你都是找不到的。
周泽楷顿觉头疼，说：“我知道了。”
那边江波涛自觉地钻进了任务栏的底部，他笑眯眯地说：“那么周先生，拜拜。”
【可公开的世界观】：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被人工智能服务越来越成为人们做白日梦都想实现的目标，虽然他们之中很多人都只是希望有一个可以挽着自己胳膊卖萌喊狗修金萨马的全能女仆而已。
02
“已经是早上七点十分了，再不起来的话，会迟到的……”
把头蒙在被窝里的周泽楷觉得今天的闹钟特别的烦人，以前的只需要手指轻轻滑动就可以接着睡回笼觉了，可现在的这个不管自己怎么说“再睡一会”都还是继续催促。
今天的闹钟还会说话呢……周泽楷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被自己的意识惊醒，有些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了，猛地从被窝里钻出来，赤脚跑到了电脑旁边，江波涛正支着下颚，笑着看着他，嘴里还说着：“哎呀，周先生，早上好，今天是个大晴天，很适合外出锻炼哦。”
“我不上班的。”周泽楷从电脑桌底下抽出一张揉得皱巴巴请假条，“在程序完成前。”
江波涛扫了一眼，说道：“那么这个时间，你已经可以去吃早餐啦，然后准备晨间锻炼，不进行锻炼很容易……”这时他看到了周泽楷结实的腹肌，话锋一转，“虽然你可能习惯不穿睡衣睡觉，但起床后也应该披件外套，就算现在是夏天，看着热，但还是很容易着凉的。”
“嗯。”周泽楷心想，反正醒都醒了，难道还能对着一个外表是男人实质是程序的“人”生气吗，他只能认栽，暗自责怪自己昨天没想起来要说这事儿，然后他问江波涛：“早餐能吃什么？”
只见江波涛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清单，上面空荡荡的，就写了类似于“啤酒”、“泡面”还有“代餐粉”这类物品，江波涛指着上面仅存的“昨天的肉包子”说道：“如果你不想出门的话，只能选择它啦，另外我建议，你今天网购一点速食回来，不然我是没法控制智能家居系统用啤酒和泡面来做午餐和晚餐的。”
周泽楷觉得对方的语气虽然很温和，但总觉得自己其实是被责怪了，有点委屈地点了点头，这弄得江波涛也特别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么，接下来是洗漱时间了，友情提醒一下，盥洗室里的绿茶味牙膏快要过期了，本周之内最好丢弃哦。”这时江波涛已经是盘腿坐下的姿势了，他手中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出来的一长串清单，“还有很多，我觉得你可能需要花上一整天来整理……当然了，虽然很多也需要你自己动手，但是智能系统能处理的，我都帮你勾选了，只要你同意，马上解决。”
好像是挺省心的。
吃完早餐那个厚皮肉少的包子后，周泽楷就开始看江波涛所勾选的内容了，看了两眼，什么“沙发底下的钟表”还有“厨房壁橱里发霉的调料瓶”，甚至有“满是灰尘的客房里的蜘蛛网”，这不禁让周泽楷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这种描述，是他家？
“嗯，是的。”江波涛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勾选完毕后他的神色就更是诡异了，“我昨天还以为，你会是那种一尘不染的男人，就算不是那样，那应该也比较爱干净，毕竟外表那么……”说到一半江波涛收了口，周泽楷倒是打理自己打理得不错，工作区域也还行，卧室也勉强算是过得去，所以综上所述大概是：“你在家里的活动区域有点小，而且呢，看不到的东西啊，它其实是存在的，不是没有的。”
听完，周泽楷环顾四周，看着“布艺沙发沾满了灰的客厅”、“柜门把手生锈了的厨房”和“自己都不记得家具布置的客房”，有些心虚，都没好意思跟江波涛说自己今日原本的计划是写一天程序。
而江波涛真没辜负他那个“善解人意”的特点，才听周泽楷支吾两声，就知道周泽楷是觉得为难，他笑着说：“不过打扫本来就不是一两天的事呀，我看你还是先把程序写完，然后再用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做做扫除，每天做一些就好，省时省力，也不容易疲劳……而且工作上的事如果没解决，也很影响心情的呀。”
不过原本周泽楷也没想那么快就把程序交上去，他还在想公司那么急切地要这种毫无意义的分段程序是要做什么，甚至为了这套才进行到半截的程序给不少优秀员工放了假。
所以他一听江波涛这么说，积极地从阳台拿来了扫帚和拖把，让江波涛颇有些惊讶。
“那么，想要先打扫哪里呢？”江波涛放大了周泽楷家的平面图，上面被涂满了各种颜色，红的粉的白的还有黑的，江波涛指着显示为红色的客厅说：“虽然客厅不算是最脏的，但是客厅是你家的门面呀，所以建议你先打扫客厅，如果你的朋友来拜访，那么这样会让他觉得眼前一亮。”
周泽楷默默点头，但实际上他并没有那么多熟悉到回到家里来拜访的朋友，而且个别朋友由于工作原因平常根本不能随便出门，以前除了个方明华外基本是没有人会到周泽楷家里来的，可问题是那家伙自从结婚之后就只顾着哄媳妇儿了，哪有空来串门。
可要一个人承认自己没朋友真的是很难的，即便周泽楷内心深处并不想这么快地开始打扫客厅，但是还是碍着他作为一个人的颜面，强行假装其实或许是会有客人来拜访自己的，他问江波涛：“从哪开始？”
“沙发吧？把那个钟表先拿出来如何？”说完，江波涛突然摇了摇头，“恐怕不行，你的臂长暂时没法达到那个位置，但是如果用类似于扫帚、晾衣架的工具去触碰，很可能会破坏钟表，如果你想要拿出来的话……首先要把沙发整个给搬开。”随后江波涛问周泽楷那个钟表是否重要，实际上周泽楷自己都不记得他有没有买过钟表，在听到江波涛说“钟表”的那一瞬间，周泽楷根本无法回忆起那块钟表的来历，他只是摇摇头，接着江波涛说：“那就先不管钟表？我们继续大扫除，如何？而且，多走动一下，可能会有别的发现也说不定。”
当然了，打扫卫生这种事情肯定是吸引不了周泽楷的，但不得不说周泽楷的领地意识还是比较强的，他希望能够了解自己家的一切，大扫除不是最佳的选择，不过的确是最省时省力的选择，所以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江波涛。
“那么还是继续客厅打扫吧。”江波涛告诉了周泽楷灰尘的聚集地，让周泽楷用扫帚简单地清扫了两遍，他看了看地面后说：“现在差不多可以用水了。”
周泽楷边拿着拖把也觉得纳闷，明明感觉过去客厅并不是那么脏的，虽然自己总是沉浸在程序里无法自拔，但好歹也是有打扫的，不知怎么的居然会这么脏。
他只能安慰自己说，那肯定是因为自己以前都没有打扫到位，不然不会这样。
等周泽楷彻彻底底把地板搞干净，江波涛已经在得到周泽楷的允许后扫描那块钟表，周泽楷看到扫描结果显示是块复古机械表，周泽楷对它实在没有半点印象可言，而江波涛也对周泽楷这种反应感到奇怪，他问：“难道是以前的住户落下的？”
周泽楷姑且“嗯”了一声，实际上这间公寓在装修完毕后只有周泽楷住过，但周泽楷也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就先顺着江波涛的说法应了，他更好奇的是编程的人对于这样的突发情况究竟是如何计算模拟的，对此江波涛说：“我也不知道，你看，其实我本身占用的内存是很小的……而且我觉得，这么细节的问题，就算想要模拟也很困难吧？你往好的方面想想，说不定是因为我有自主意识呢。”
当然周泽楷不认为像是江波涛这样的人工智能会产生独属于自己的思维，他觉得现在江波涛所说的话应该是在编程过程中被设定好了相应模式的，就他对业内的了解而言，现在的技术应该还没有达到这样的程度——至少，不可能批量制造。
当然，有意思的是，假设江波涛其实是在独立思考的话，那么他可以被定义为人工智能，亦可被定义为人类。人工智能与普通人，除了人工智能目前还没有一个合适的物质承担者而人类有自己的身体之外，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
周泽楷忽然想到前不久和黄少天通电话的时候，对方很难得地在周泽楷说话之前保持了相当长时间的沉默而非试图通过大量的话语激发周泽楷的说话欲望，然后在周泽楷的关心下，黄少天问周泽楷是否认为人工智能能够通过仿生或克隆的躯体替代人类成为新人类，当时周泽楷的回答是不可能。
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见过江波涛。
周泽楷继续埋头于把客厅上的旧报纸捆起来，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江波涛说：“但我一直都觉得，其实他们并没有赋予我多少的程序，那些程序相比于你的想象，一定太过简短。偶尔我也会好奇到底我是如何和你进行对话的呢。”
这一点周泽楷当然知道，安装“江波涛”的程序包多数还是用于塑造江波涛现在展现在他面前的形象，而对于如何与周泽楷交谈的程序，根据周泽楷估计可能还不会占有总量的10％，但周泽楷对其他公司是如何创造这样较为完备的人工智能没兴趣，他可以觉得他们在编程方面很有才华，可他不能往深处探究他们是如何编程的。
“那你觉得，创造我的人，他们厉害吗？”江波涛似乎很难衡量这个“厉害”所代表的含义，“因为在他们心里，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牛逼的程序员。”
周泽楷闻言觉得实在有趣，就说：“我才是。”
“看吧！”江波涛笑了起来。
到晚上的时候，周泽楷觉得整个屋子已经焕然一新，虽说江波涛觉得还不能算是整洁，但周泽楷对此已经非常满意，还让江波涛帮忙看看要买什么食品比较好，结果江波涛对饮食真的不算太了解，据他说是因为那些程序员都对除了泡面外任何需要开灶台的食物不屑一顾，周泽楷只得亲自上阵购买了总计半个月工资的食物。
江波涛实在没好意思提醒周泽楷这些食物的包裹是要他本人亲自到隔壁区提取的，只得看着周泽楷一副“不用出门真好”的神情笑笑。
【可公开的世界观】：这个时代对程序员极度依赖，每个程序员都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腻害的程序员，ok，因为他们通常又帅又有钱，管理者还拿他们没办法。
03
“周先生，现在是凌晨两点十六分。请关闭夜灯和手机进行睡眠，不然的话明天肯定是起不来的。”江波涛很机械地说完了这句话，而此时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的周泽楷转了个身，靠到了处于屏保状态的笔记本电脑旁边，小声地说：“我又不用起。”
“早睡早起，身体好。”江波涛马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本疑似健康宣传的手册，翻开了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说明解释道：“这是有科学依据的，而且我认为睡好觉才是一切的根本。”
“吃才是。”周泽楷严肃地说明了自己的世界观，然后继续趴回去看小说了，江波涛见状叹了口气，对吃感兴趣的人会在冰箱空荡荡的时候还坦然自在吗，分明就是敷衍，但他没打算现在就继续催周泽楷，干脆也延展了视野去看小说的内容，才跟着周泽楷的视线看了几页，江波涛就说：“这本小说我看过的。”
周泽楷有些惊讶：“你还看这个？”
江波涛的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先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我也没想到你也看这种小说”后才说：“你知道的，我被一个女性程序员编写过一个月，她闺蜜特别喜欢看，而且看完就存在盘里，程序员也不删，就放在那里等她闺蜜下次过来看电视剧的时候删，我也就……”
“这样啊。”周泽楷似乎是在感叹，但江波涛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感叹的，就问：“怎么突然想起要看这个了？就我来看，周先生你不像是爱看这种小说的人。”
周泽楷无奈地笑了笑，说：“这是要求。”
能是什么要求？
江波涛好奇地看着周泽楷调出来的公司关于读书月的通告，说是要每一位勤劳的程序员通过抽签阅读一本书籍，并写出读后感。
“按理说，不该是那种很高深艰涩的大部头么？就那种翻两页都觉得每个字都意味深长的那种……怎么会是这本？”江波涛疑惑地看着小说上对于女主角倾国倾城容貌和华美精致服饰的肆意描写，“阅读这种小说，对于你们的精神领域而言，似乎没有多大的益处，不是吗？据我所知，读书月的书籍都该是充满了积极向上正能量的呀。”
“谁知道……”周泽楷本就不是那种会激烈反抗既定安排的性格，抽到这种烂签也就默默接受了，也不会去质疑其合理性，但实际上他对于这样长篇的狗血他的确有点难以接受，索性就问江波涛：“结局是什么？”
江波涛想了想，回答道：“男主角被抹去了跟女主角有关的所有记忆，回到了最初的时间里，再次遇到了女主角。一个轮回再度开启。哈哈，大概是个悲情的结局吧？毕竟未来的女主角再也等不到她要等的那个人了。不过对于男主角而言，是个好结局也说不定。”
在他讲解的时候，周泽楷眼疾手快地看完了结局，他说：“男主角……也很痛苦啊。”
“也是啊……他每一次都会遇到未来的自己，每一次都是一样的。”江波涛趴在任务栏上，歪着头，或许是被结局的惨淡感染了而心情有些不好，“其实他是一直都在遇到女主角的，而且每一个女主角也都必然会在一段狗血之后选择等待……可是他却一直在重复着‘遇见女主角，狗血，恋爱，和女主角分别，失忆，再次遇见女主角’啊，不论他遇到多少位女主角，女主角都会因为这个时间循环而孤独终老……每次走到最后，他总想要改变未来，结果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唉，为什么结局不能大团圆呢？”
周泽楷笑了笑：“这样更卖座。”
面对周泽楷这样毫无情趣可言的回答，江波涛不禁觉得喉咙有些梗塞，只得转头下载了这部小说，躲在电脑里看了一会儿，他忽然说道：“第一次，真正的男主角的人生走到了毁灭，这个时候他为了改变未来，选择了提示过去的自己，却导致过去的自己陷入了时间循环，这个循环也包括了未来的自己所作出的提示，是这样吗？”
被问到的周泽楷想了想，点头说道：“差不多。”
江波涛说：“哎呀，我干嘛要对一部小说这么认真，还要探究小说剧情的时间轴，我也太闲得没事干了吧……不过呀，这部小说的结局可以算是无限吧，无穷无尽，走不到最后。”
还没意识到江波涛其实只是单纯想抒发情感的周泽楷说：“所以很卖座。”
这话噎得江波涛半晌没吭声，过了很久，江波涛才说：“不过结局究竟是怎么样也不是我们需要去想的了。”江波涛的声音忽远忽近，让周泽楷有些不适应，周泽楷刚想说些什么，江波涛就接着说道：“毕竟是只有小说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嘛，在现实生活中……就算这个时代多么古怪，都不会发生在普通人身上吧。”
闻言周泽楷笑了笑：“是啊，不会发生的。”
对于他这样的普通人而言，除了因为在程序方面的天赋而被那些大公司抢夺之外，最让他觉得像是被创作出的小说一般不可思议的就是江波涛了，任谁都无法想象，自己会在某一天遇到一个被程序塑造完成的善解人意的人工智能，如果对方被设置为女性，说不定还会发展成广大男同胞最喜爱的智能女仆爱上我，不过即便如此，这仍然算是周泽楷正常人生轨迹中的一部分。
“说不定以后真的会……变成你心目中的那个样子哦。”
周泽楷回头，电脑退出了屏保状态，屏幕闪着微弱的光，他只看到江波涛笑着，却看不清楚更确切的神情，周泽楷觉得他的笑有些复杂，刚想询问，江波涛就说道：“唉，不过到那个时候呀，我估计已经被淘汰了吧？作为老旧的程序设计而言。”
周泽楷一愣，问：“为什么？”
“因为，是过去的东西了。”江波涛仍然在笑，“更新换代不是很正常吗？就像你这样的人不可能靠着一台老人机过一辈子，总要把它淘汰的。”他深呼吸，停顿了片刻，“就好像我，在现在的你看来，我是很先进的，是很优秀的，但是十年后，二十年后，我就好像是触屏手机面前的大哥大，除了因为稀有而存在的价值外，还有什么呢？”
周泽楷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他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
以前黄少天喝醉酒说自己失恋了的时候他还能摸摸对方的脑袋以示安抚，可是江波涛和自己隔着那片薄薄的屏幕，触摸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不会的。”周泽楷觉得这样的言语实在苍白，就好像是别人在哭泣的时候冲上去对他温柔地说“别哭了”一样，根本起不到什么实质的作用，于是他说：“我挺喜欢大哥大的。”
“周先生安慰人的方式有点特别啊。”江波涛笑着，似乎心情是好了一点，“不过我觉得，我比大哥大要好一点，至少我的外形还不算是那么有劣势。”说罢他看了一眼周泽楷的脸，“当然了，我觉得他们可以把我塑造得更英俊些呀。”
周泽楷闻言也是一笑：“嗯，我懂。”
“那么，也应该早睡了？”江波涛低头看了一眼电脑内置的时钟，比起自己一开始提醒周泽楷的时间又过了不少，他有些郁闷自己居然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就继续说道：“我觉得，至少早点睡不会那么容易出现黑眼圈。”
“或许。”周泽楷对这似乎并不感兴趣，仍旧盯着手机屏幕，“那你先休息吧。”
江波涛想跟他说自己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么长的休息时间，但假如他真的这么说了，惨的还是自己，周泽楷肯定要说那他也不需要，于是江波涛说：“周先生，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时候看这种小说，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都是很不可思议的。我们可以做点别的……更有意义的事情啊。”
“会吗？”周泽楷对这个话题似乎也没有什么兴趣，仍旧在研究小说的女主角到底是怎么爱上男主角的。
江波涛见状就对周泽楷说：“我想获取扫描钟表表面指纹的权限，可以吗？”
果不其然周泽楷对这个话题是很敏感的，一听江波涛这么说，立马把手机塞到了枕头底下，江波涛趁机通过系统断了夜灯，卧室里只剩下对面楼的浅浅灯光，在柔软的窗帘遮挡中若隐若现，街外驶过一辆卡车，引擎的声音在虫鸣中响着节拍，周泽楷忽然觉得这个夜晚真是美好，美好得有些不像话。
但很快周泽楷就说：“可以。你去吧。”
声音还是那么清晰，没有丝毫的困意。
江波涛的扫描很缓慢，等他完全分析出钟表上的指纹时，原本精力还算充沛的周泽楷已经感觉到疲惫了，但周泽楷还是强撑着看完了扫描结果，很显然那不是周泽楷的指纹，于是江波涛问：“有什么比较亲近的朋友给予的物品吗？”
周泽楷想了想，上次自己过生日的时候仍然有权限邮寄物品的朋友是给自己送了礼物，就告诉了江波涛，江波涛远距离扫描后，问周泽楷：“共计四份，一座星空灯，一本相册，一台榨汁机，一套书籍，是这样吗？”
“嗯，没错。”
江波涛看着结果摇了摇头，说：“送书籍的和送星空灯的我根本分辨不出来，因为他们相互的指纹沾得到处都是他们两位很熟悉？大概是一起买的礼物？或者是住在一起？虽然这个我肯定是不需要知道的……”
周泽楷点了点头，然后又否认了，说：“算是吧。不来往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因为这些指纹上没有任何一个是吻合的。”江波涛摊了摊手，把粗略的扫描记录给周泽楷看了，“既然不是你的朋友，还有谁能够把东西放进你家？”
“同事？”周泽楷说出了江波涛心里想要说的那个词，他慢悠悠地爬起来拿来了一叠参考资料，一张张放到了笔记本电脑下，对江波涛说，“每一张都是不同的。”
江波涛原本是想让周泽楷因为黑夜而困倦的，完全没有料到他竟然对这件事的热情远远胜过了想要睡觉的欲望，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反反复复地做着对比，好不容易把那一叠材料都扫描过后，他叹了口气，说：“没有一致的，还有，你们公司的那个男经理，他的指甲油味道真大。”
“江，你能闻到？”周泽楷好奇地取出那张资料，凑到了鼻尖，却没有闻到除了纸香味外的任何味道，他问江波涛：“怎么做到的？”
“秘密。”江波涛竖起手指，作了一个“嘘”的动作。
周泽楷笑了笑，没有说话，把那叠材料随手堆放在了床头，裹回了被子，江波涛一看大事不妙，周泽楷肯定要继续看小说了，连忙找了个新话题：“周先生，我还没问过你，你的公司是哪儿呢？”
“金融三街38-6号。”周泽楷有些奇怪为什么江波涛这么问，一回头却发现江波涛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也不像是在思索到底是哪家公司，就问他：“怎么了？”
江波涛眼神躲闪，似乎不太愿意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个属于我们公司的机密……周先生，还是别问比较好。”这么说着他其实是有点心虚的，这种事情当然不能算是机密，而且还不是他自己起的这个话题，怪就怪之前太尊重周泽楷的隐私权，压根就没去看那些文件尾巴的签署和公章，结果硬是问了不该问的话，得到了不该得到的回答。
“我的公司，怎么了？”周泽楷对于程序之外的事情了解得并不多，除了那几个极其强劲的竞争公司之外，了解的也不是太多，像是创造了江波涛的那个公司，那也都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的，当然对于自己的公司并不是那么地了解。
江波涛想了想，委婉地说道：“你的公司最近动作很大，虽然没人打探到你们公司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已经引起了很大的关注。”
其实周泽楷不觉得他的公司能有什么宏伟蓝图震惊业界，近期最大的项目就是把优秀程序员都流放回家的那个莫名其妙的项目，到现在周泽楷仍然没想通那套程序究竟能用在哪里，但他也没跟江波涛解释，只是再次爬了起来，“垫下肚子。”
“嗯，别吃太多。”江波涛叮嘱了几句，交代清楚了残存的代餐粉的位置后，看着周泽楷走出卧室，用手支着下颚，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自言自语地说道：“唉，真要到了那天，真希望我不在，不然该怎么解释呢……”
【可公开的世界观】：电子化的时代连小说都已经全部电子化，甚至有人为图方便开发出能直接把脑内文字转化为电子书的软件，所以在这个就连短短的一个狗血分手也能写出十万字大作的世界里，理科男周泽楷觉得自己真的不该出生。
04
“重点都在最后……”周泽楷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听着江波涛说着如果不起床就关空调的话，看着镜子前的自己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眼袋浮肿的迹象，好在他不是太在意这个，也不需要一大早叼着片面包急匆匆地去上班，也就没管这堪忧的形象。
外面江波涛还在说着：“昨晚购买的食品已经在物流途中了，我估计今晚就能到了。”
周泽楷听完，突然想起来网购食品是要拿ID卡去隔壁A9区指定地点的，但他觉得开车过去也不是问题，就不慌不忙地刷牙洗脸，坐到了早餐桌旁边，问江波涛今天有什么新闻，江波涛翻看着新闻，边看边摇头：“你看看这条，有一位女性失踪了，怀疑被人绑架，还有人目睹了全过程，说是一群穿着灰色制服的人干的……现在在街上走着也是够不安全的啊。”
“已经好几起了。”周泽楷咬着吐司，说出的话有些含糊，江波涛没听清楚，但他又念了一条新闻：“医科大学研究室实验用药剂被偷……那应该是专用的吧？偷去干什么呢？一方面价值很难估量，另一方面现在监控管理那么严格，要想倒卖肯定是不行的啊……”
周泽楷听完就说：“可能有需要。”
“什么需要呢？那要很了解才会说是需要吧？”江波涛其实也不是在询问周泽楷，他是觉得很奇怪的，给自己编写程序的那群人虽然说有个别人行为邋遢了一点，但思想都相当正常，而且他们也很懒得关注这些社会新闻，他也就觉得这种事情很难以理解了。
但实际上周泽楷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前不久他还跟着方明华去过那个研究室，研究室外面一道卡就是必须指纹认证且脸部认证，进出都有记录，无关人士未经批准是不能进入研究室的，他们那天还就因为这个敬业的查岗仪器被挡在外面几个小时，直到方明华的媳妇儿做完实验抹着手一脸惊讶地出来。
他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江波涛，江波涛也觉得奇怪，他说：“那么是两种可能，仪器上没有记录，但这和出入必须有记录相悖，还有一种就是仪器上有记录，但假如是这样的话，一下就可以确定嫌疑人，不必再说到现在还没有确定嫌疑人了。”然后他看着新闻，思索片刻，“如果留下的记录，是不可能留下记录的人呢？”
“什么意思？”周泽楷被江波涛的推测吸引了一些注意力。
江波涛解释说：“就是字面那个意思，比如那个人其实当时在干别的之类的。不过现在不是还有模拟的指纹套么，脸部也可以采取类似办法，想要模拟成有认证资格的人应该也不是那么难，对吧？”
“有道理。”周泽楷想起有一段时间他就十根手指套了九个指纹套帮同事打卡的事儿，虽然他认为研究室的设备肯定更先进一点，但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也是早些年置办的设备，周泽楷就说：“但也可能不那么……”
他才说了一半，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幸而江波涛跟他想的也差不多，江波涛笑着说：“我知道的，我们公司那群程序员每天都只找最老实的那个帮忙打卡。”随后他就看向了下一条新闻，觉得没什么意思，直接点到了城市趣闻部分，边看边笑，念给周泽楷听的时候声音还带了点颤。
虽然周泽楷也没觉得有那么好笑，但看对方在自己的电脑里笑得那么开心，也有些被气氛感染。
他们也都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那似乎都离他们太远。
当周泽楷咬完最后一片吐司，江波涛就马上从新闻中抽出了注意力，调出了昨天的示意图，上面的颜色有了显著的改变，但仍旧有许多地方算得上是重灾区，周泽楷不禁感叹灾区重建的苦难，就问江波涛：“要多久能完成？”
“不知道。”江波涛却没那么愁眉苦脸，似乎还挺乐观的，他对着示意图指指点点，说：“这一块是客房嘛，我们今天先处理，虽然说灰尘积攒了不少，但配合吸尘器一起清理，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这样的话，如果你朋友来看你，就很好啦。”
吸尘器，周泽楷默念，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屏住呼吸片刻，转身从客厅的某个抽屉里找到了那个崭新的包装盒，这让江波涛有些惊讶，他眨了眨眼：“我昨晚找了十几分钟呢，我还以为你放在这里这么久，肯定是忘了它的存在呢。”
周泽楷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低着头拆开了包装，包装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精巧可爱的扁平型吸尘器，指示灯见了光就闪了起来，大概是安装了光敏型的芯片，吸尘器刚有了能量来源就开始发声：“哦！还是这个可怕的家，我还不如继续睡下去！对了对了！我看看现在是几点了呢！你居然起得这么早，不可思议——”
“这就是原因？它说话居然还是这种调调。”江波涛绕有兴趣地看着吸尘器，对方发出的声音与其说是什么和外观相符合的甜美可人，还不如说是僵硬的谷歌语音，不是什么人工智能，只不过芯片做得比较精致，即便对于现在而言也丝毫不是什么落伍的东西，于是他问周泽楷：“这是你做的吗？做得真是不错。我想以现在技术，想要做一个这么小巧的，恐怕也要研究挺久的。”
周泽楷的神情更复杂了，耳朵旁边嗡嗡地响着吸尘器的声音，他已经觉得意识远去了，连忙走到了笔记本电脑旁边，小声地说：“我朋友失败的毕业设……”
“你才失败呢！我可是天才程序设计黄少——”它的话才说到一半，江波涛就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暂时取消客厅光源供应。”
亏得电灯被强制熄灭，不然江波涛都不知道那个吸尘器还要继续讲多久，他苦笑着说：“周先生，我似乎有点想明白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它的所在却不愿意使用的原因了……不过我想，那应该还是很好用的，至少从性能上来说，肯定比电动扫帚强。”
周泽楷对此表示了肯定，当初他刚拿到手还不知情的时候就见识过这吸尘器的威力了——清理方面和多话方面，都很强悍。
这么一想他就觉得江波涛格外亲切，善解人意不说，还很会照顾人，从来都不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这么想着周泽楷感激地看了江波涛一眼，弄得江波涛有些莫名其妙，但仔细想想也有点猜出来周泽楷的意思了，不禁觉得好笑，说：“我觉得，如果它真的那么能干的话，就算是话多一点也没关系……更何况，在工作的时候，它应该还是会比较安静的吧。”
周泽楷复杂地看了江波涛一眼，最初拿到吸尘器的时候，他原以为按照黄少天“工作时刻沉默是金”的原则，吸尘器工作起来该是很安静的，没想到黄少天居然把吸尘器搞成依据清扫难度调整声音的设计，想到这里，周泽楷说：“不，还是很吵。”
“哦？那看来设计它的人也是比较活泼外向的人了。”江波涛想了很久才这样措辞，就怕周泽楷会因为自己对他朋友的“贬低”而不开心，不料周泽楷听后却笑了，说：“还好，他还好。”说完他就把吸尘器抱起来，放到了还黑乎乎的客房里，轻轻地放到木地板上，在关上门后好像在喊咒语一样命令家庭智能管理开启客房的电源。
江波涛还奇怪周泽楷怎么要这么大动作，刚想调侃几句，就听到客房里面来自吸尘器接连不断的声音，他当机立断掏出个模拟耳机，连着麦克风对周泽楷说：“不行！声音太大了！”
“用麦就别这么……”周泽楷话说到一半就听到里面发出了一连串的巨响，心里明白是吸尘器在高效运转，就稍微给那边一脸震惊的江波涛解释了两句，然后说：“出去吧，太吵。”
“赞同，但请记得把充电器一起带走。”
周泽楷把钱包钥匙往口袋一塞，抱起电脑包就往外走，在楼道里和几个关心周泽楷的邻居打了个招呼后就匆匆走进了小区外面的一家咖啡馆。
“老样子。”周泽楷说完接过老板递给他的钥匙，老板眯着一边眼睛看了他很久，敲敲木桌的桌面后说：“206。”
周泽楷有些郁闷地说：“没信号啊。”
老板不为所动，让服务员递给了周泽楷一杯柠檬水，他按着计算器说着自己今天经营咖啡馆的成本，然后在得出数据的时候对周泽楷说：“你不是来消费的，只占个地儿，我没收你钱就不错了。”然后目光下移，钉在了电脑包上，“而且，你似乎也不需要信号。”
“加摩卡，换房间。”周泽楷说完后，老板似乎还不是太满意，脸上的表情一直没变，就那样看着电脑包，周泽楷只好妥协：“还有黑椒意面。”
“202。”老板收回了钥匙，递给了周泽楷一把崭新的钥匙，周泽楷看了一会儿，这才问老板是不是换钥匙了，老板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惆怅，他说：“是的。前一段时间206房间的钥匙不见了，我干脆就把全部的钥匙都再配了一遍。不过那些钥匙本来就很旧了，要改更新换代了。”
周泽楷点点头，握紧钥匙，在等来了被自愿点选的咖啡和意面后大步跨着台阶就上二楼去了。
202包间里的环境还算不错，至少来说不用担心他在和江波涛说话的时候被打扰，对此周泽楷觉得很满意，就对刚从电脑包里解放的江波涛：“这里如何？”
“很安静。”江波涛的评价很客观，完全没有提到窗台上厚厚的灰尘和阳台上有枯萎迹象的盆栽，直到周泽楷把食物享受完毕，他才问：“万一有人找你怎么办？”
周泽楷还想说挂电话不就行了，结果一摸口袋除了钱包和钥匙一无所有，不过他似乎不是太在意联络的问题，真有急事的人还是会发个邮件通知的，只要有网络在，他也就不需要太担心——更何况都多久没有人找他了。
“一般人这么想之后，都会被找上门。这是一种规律。”江波涛在得到周泽楷允许后点开了复制过来的出入记录，看似很科学地分析了一通后，说道：“我觉得接下来这位方明华先生肯定要来找你。”
“为什么？”周泽楷靠在窗户框上，袖子沾了不少灰，心不在焉。
江波涛说电视剧都是这样发展的。
周泽楷笑了起来，他说：“你看太多了。”
听到周泽楷这么说，江波涛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自己的这些信息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想着似乎是在女程序员闺蜜的硬盘里看过，但他又不太好意思承认，就说：“现实生活中未必不会发生，人生这个东西嘛，虽然我是不太懂，但很显然它绝不是街边小摊上没有放盐巴味精的白面汤。”
“奇怪的比喻。”周泽楷拨弄着窗台上比正主生长得更旺盛的小野草，笑了笑，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实际年龄或许还不到一岁的人工智能解释这种其实周泽楷自己也都不是太明白的事情，只好点头默认他的说法。
江波涛也觉得自己的比喻不是太恰当，但他却说：“一个程序员在编写程序的时候告诉我，当我这么比喻的时候，虽然我自己知道不恰当，有些故弄玄虚，但确实会有几分高深的感觉。周先生，你觉得呢？”
“嗯，的确。”周泽楷想起早些年自己念书的时候看过的一些小说，摇了摇头，似乎不太愿意回忆，又起了个话题，“现在差不多了？”
江波涛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点点头，说道：“如果它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厉害，那么现在这个时间它都应该在客房里闲得到处转悠了。”
“一边说着话。”周泽楷慢条斯理地收好了他的电脑包，也不知道江波涛听没听到，他就已经拉好了拉链，踩着轻松的脚步走下了楼梯。老板正坐在柜台后面，似乎有些惊讶，但没有多问，只是在收回了钥匙的时候说：“今天的咖啡很甜吧。”
“一般。”周泽楷看向了外面，阳光底下车水马龙，玻璃幕墙反射出的光线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对老板说：“草长得很好。”
老板没有多说，把钥匙放进了保险柜。
“我走了。”周泽楷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和老板说话，声音很轻，在咖啡馆轻柔的萨克斯乐曲中更是容易被忽视，但老板的确是听到了，周泽楷觉得他还在看自己的电脑包，刚想回头说些什么，老板就拔高了音量，冲着周泽楷的后背说：“刚才方明华来找过你，我让他去你家门口等了。”
周泽楷脚步一顿，有些迟疑地问：“刚才？”
“大约二十分钟前。”老板转身从货架上拿了一个擦得极其干净的苹果递给了周泽楷，说：“我想他等了很久了，你就把这个苹果送过去作为我的歉意，如何？”
“让他坐这不就……”周泽楷四周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咖啡馆已经人满为患，还有一些人撑着阳伞站在外面等待那么一个两个座位，他叹了口气，说：“加塑料椅吧。”
【可公开的世界观】：谁都需要网络，如果一家咖啡馆里没有网络那将会是致命，当然了，这不代表网速越快越好，网速太快也是有可能被鉴定为正在下载非法电影，所以大部分人都只能在咖啡馆看看新闻或是语音聊天。
05
出乎周泽楷意料的是，一向对外宣称要时刻保持风度的方明华竟然顶着满头乱发，披着皱巴巴的西装外套，相当没有形象地坐在自己家门口，脚旁边攒了一片的烟灰。
“你不是戒了吗？”
方明华脱了鞋踩在木地板上，先是感叹了一句“你终于肯打扫了”之后才说：“人嘛，在觉得无助的时候呢，就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啊！”
周泽楷皱了皱眉，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方明华这样说话了，自从方明华的婚姻问题解决、不用被催婚后，他就再也没有这么跟周泽楷说过了，也就自然而然地在心爱的妻子的督促下戒了烟，所以周泽楷现在就觉得奇怪，问他：“你怎么了？”
“哦，我想想，你看过早上的新闻了吗？”方明华很随意地坐在了沙发上，四仰八叉的，抱着一团大黄鸭抱枕，他歪着头看向周泽楷，“你知道了吧？就我媳妇儿那个实验室里的实验药剂被偷了那事儿。”
“然后呢？”周泽楷到厨房的冰柜里拿了一罐冰红茶递给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方明华斜了周泽楷一眼，摇摇头：“说来话长。”然后指了指客房，“我待会帮你把客房打扫一下，我想暂住一晚上，因为明天早上要赶去B7区。”
“行。”周泽楷跟方明华认识很久了，交情相当好，一方面看到方明华现下如此疲惫，也不好拒绝他，另一方面他其实也很好奇怎么方明华突然就来找自己了，但就以方明华那个神态来说，估计不会是什么好事。如果方明华不说，他当然是不会去问的，就算被江波涛告知那个听来格外陌生的“B7区”是警备中心区——这是好听的说法，因为那个小得可怜的地方其实就是专用于监视嫌疑犯的区域，可那也不能让周泽楷去询问自己正身心疲惫的友人。
“我想，我可以去问一下其他的人工智能。”江波涛轻声地说，蓝牙耳机里传来了独属于电流的呲呲声，“有一个的体验对象似乎是警方的高层，想要知道一下相关的信息不是太困难……而且我保证，没有泄密的可能性……当然了，你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因为对于我们人工智能而言那不是违法的。”
周泽楷看了一眼方明华，对方已经在闭目养神了，似乎完全没有在注意周泽楷的举动，他稍微有些犹豫，他估计方明华是不会把事情全部说出来的，或许他会觉得这样会给周泽楷带来麻烦，但就是因为这样周泽楷才想要知道。
“这个时候周先生你特别像电影的男主角。”江波涛似乎笑了笑，然后又严肃地说：“他说，那起案件的嫌疑人已经抓获，是一位已婚的科研人员，女性。是通过出入记录和操作台面指纹查出来的。”
刚听到一半周泽楷就觉得浑身发寒，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方明华，结果原本还在休息的方明华竟然也在往这个方向看，周泽楷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回过头继续假装磨咖啡豆。
“但这件事非常奇怪。”江波涛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真的是这样，监控录像肯定也已经录制了，确凿无疑，按照现在的制度，已经达成结案条件了。可是为什么还需要方先生去一趟呢？这不符合常理。”随后他给出了建议：“我们现在出个门，去找一位人工智能，我想他能给予我们一些帮助。也让方先生一个人静静，这样如何？”
周泽楷稍有犹豫，但与江波涛的相处总让他莫名觉得安心，让他不由自主想要信任江波涛，于是他就跟方明华找了个拙劣的借口，然后带上钱包钥匙和手机，就出门了。
“久违了。”周泽楷走在安静的夜色中，街道冷冷清清，没有多少行人，他似乎沉浸在了对过往的回忆当中，“晚上的街道啊。”
江波涛笑了笑，说：“是啊，现在人们比起希望享受在街上享受清风，恐怕更担心晚上走在路上被盘查吧。”
“嗯。”周泽楷想起了他曾经和其他三个人一起走在凌晨的大街上，拎着酒瓶，肆无忌惮地朝着月亮大笑，在黄少天因为醉意而磕磕巴巴的绕口令中说着对面街那个拢着麻花辫的卖花姑娘是多么清纯，然后周泽楷就听他们打赌说一定要追到她，周泽楷也就只能听听，被说在勇敢地追求爱情方面不合群的时候他也就只能安静地倾听了。
江波涛不理解为什么周泽楷会突然沉默，但即便看不到对方任何的表情，他也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开口，直到周泽楷问他要去哪里，他才说：“向东走一千三百六十一米后向北走八百一十二……”
“简单点。”周泽楷似乎不太擅长应付数字。
“向东走到兔宝宝杂货铺后进旁边的小巷，走到底之后向右拐，会看到一家眼镜店，进去就行。”听完江波涛的人工导航后，周泽楷的步子变得相当快，不一会儿就走进了巷子，这让江波涛有些惊讶地感叹道：“我似乎理解为什么你出门都不需要代步工具了，其实是真的没有那么大的必要，对吗？”
“那不安全。”周泽楷当然不是缺钱的人，不然在这个寸土寸金的时代里也不可能会有一间温馨的小公寓，可他就是不太乐意买那些在天空里肆意乱撞的飞行器或是在地道里闷得像禁闭的土拨鼠3.0，因为当过一阵子安全评估员的咖啡馆老板曾经告诉过他，其实那些代步工具安全系数基本都是不及格的，出不出意外全凭运气。
江波涛表示了他的赞同：“参与开发我的一个程序员他的一个朋友就曾经出过事故，虽然没受什么伤，但被安全气囊挤着的感觉估计不好受……嗯，周先生，放我出来吧。”
周泽楷看了一眼，才到眼镜店门口，看来那个人工智能多半是急性子，他点了点头，把笔记本电脑从电脑包里抱了出来，刚跨进店门，他就听到了一个热情的男声，虽然说的话似乎不是那么热情：“多好啊！笔记本电脑！可以环游世界啊！可是台式呢！我就只能待在里面清理垃圾数据。”
“方锐，你搞清楚，我的体验者可是个宅男。”江波涛的声音闷闷的，似乎对此不太满意，听得周泽楷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随后他就切出了聊闲话的模式，对方锐说：“帮我找一下那位女性在昨晚22:31左右的行踪，拜托了。”
“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啊？”
“再说。”江波涛没打算跟方锐闲扯，直接把一张证件照调了出来，“照着这个找就可以了……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虽然这的确是违法的……”他说到一半在对方突然亮起来的眼神下声音渐渐微弱了，“根据相关法律，对于我们而言，这是合法的。”
方锐则表现得很失望：“啊？没劲。”
他的体验者无奈地笑了笑，对他说了一些关于要遵纪守法的话后，方锐却有些不屑地说：“算了吧，现在人类的法律啊，有和没有都差不多。不然换了几十年前的人，怎么会允许我们的诞生呢！哎！这妹子真是有气质！很不错嘛！你的体验者的暗恋对象吗？”
“你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帮我的体验者找你吗？”江波涛笑了笑，但周泽楷还是觉得他的笑容里有那么一丝丝的寒意，让他有些不舒服，就对江波涛说：“你别笑了。”
方锐眯了眯眼，说道：“哦，还在第一阶段。”
“没办法。”江波涛无奈地摊了摊手，“你不能够保证模拟的体验者和现实的体验者有同样的反应，那么你呢？”
“我啊？”方锐得意洋洋地让他的体验者凑了过来，对方似乎还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江波涛往对方的眼睛里看了一眼，感受到了一点无力，“你够快啊？这和模拟测试的时候都结果可不一样啊。”
“是你说的，不能够保证模拟的体验者和现实的体验者有同样的反应啊。”方锐笑得贼兮兮的，“测试成绩越好，体验对象肯定越难搞，不信你看张新杰，你找了这位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周先生，你还是躲着笑去吧，是吧，老林？哦，我忘了，你还只能叫周先生。”
虽然知道方锐没有恶意，但江波涛还真的就隐约感受到了对方明媚大眼睛里的一丝嘲讽，也不知道是跟哪个程序员学的，不禁有些无力地把话题扯回了正事：“能不能不提这个了？我可是找你来做正事的。”
“行行行。”方锐也特直接，二话不说就钻进了桌面上的一个小漩涡，在短暂的寂静后，周泽楷问店主：“和他相处得如何？”
眼镜店店主看上去是个很温和的人，所以说得也很痛快，直接就说处得很好。
周泽楷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老让江波涛叫自己“周先生”是有些奇怪的，可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才比较好，而且周泽楷还觉得江波涛一直没提出进一步的修改称呼，估计是因为江波涛自己不愿意。
店主看了看，觉得好笑，就说：“其实我觉得呢，不管是人和人，还是人和别的什么，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一方主动。假如你等不来对方的主动，你可以自己行动，无需担心太多。”
“哦，听上去很有哲理。”江波涛笑着，“店主平常是不是经常看书呢？说起话来，挺有几十年前的人的味道，跟您的同龄人相比，您似乎不太一样呢。”
店主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像是在等方锐从屏幕中钻出来的那一瞬间，过了很久，他才轻声地说：“或许我真的是活在了过去，直到现在我还觉得我其实不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
周泽楷听完想到了咖啡馆老板，对方也总是做一些很古旧的事情，就说：“复古主义。”
“哦？复古主义……这个词也是很熟悉的，在几十年前，也流行过一阵子的，果然时代啊，是在不断循环的。这就是什么呢，就像是姑娘们喜爱的衣服款式，总是不断循环的。”店主笑了笑，他的话才刚说到一半方锐就从壁纸里钻了出来，身上缠了一串串绿藤，显然是从壁纸上扯下来的，店主有些紧张地问他有没有事，方锐抖了抖身上的灰，抱怨道：“这个城市的监控系统啊，真的是……都多久没使用过了呢，居然还号称24小时保卫安全……老林啊，我没事，放心吧，就是稍微有点被呛到了，不过都还ok的！”
江波涛很耐心，知道自己现在有求于人，愣是听着方锐的废话，等着方锐蹲在壁纸的水池旁边把自己的外皮给刷了个干净后才问他：“怎么样？有找到吗？”
他这样问完，方锐的脸色马上就变得有些不好看，异常严肃地问江波涛：“你确定，要我找的是那位女性吗？”
“怎么了？”江波涛有些不解，他上一次看到方锐这样的神情还是在他们刚刚诞生的时候，那个时候大家都还是按着模型打出来的，没有什么差别，冰冷而且严肃，但自从被植入了性格和外表之后，方锐就再也没有这么正经过了——至少在他所看到的时候，没有。
方锐看了一眼店主，店主很自觉地就转身进了小暗房，看来是早就说好了的。
“我想问问你，你觉得同一个人，比如你身边那位周先生，他有没有可能其实有两个，两个完完全全一样的周先生，这一个在你的身边，另一个则在城市的另一端。”方锐其实根本就不是在问江波涛，他那是在自问自答，“当然了，不可能的，因为周先生只有一个，在这个前提下，那些假设都是不可能成立。”
一时间空气间弥漫着沉默，江波涛突然笑了笑，带着点调侃的意味对方锐说：“你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你要跟我说，那位女士，其实有两位？”
方锐却没有像江波涛预想的那样笑起来，然后说刚才那些都是瞎掰的，相反，他的神情更加严肃了，颇有点张新杰的风韵，让江波涛一时有些怀疑站在他面前的到底是不是方锐。
“你自己看吧，实验室门口一个，和她丈夫在商场里谈笑一个，是的，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有两位。”
【可公开的世界观】：周泽楷最讨厌的交通工具就是土拨鼠系列，地下封闭空间又阴森又令人难受，但似乎他的友人们都很喜欢这种交通工具，就算是知道危险的咖啡店老板也很喜欢，理由是——在地底下的时候，监管力是最弱的。
06
周泽楷提着电脑包走在归途中，心情有些沉重，他从来不认可类似于“一可能会变成二”的人类学论调，但录像的画面清晰得让他无法提出异议。
实验室入口穿着白大褂的人是方嫂，而和方明华手拉手在商场里喝奶茶的人也是方嫂。
“这是为什么？”周泽楷想不明白，只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变得那么陌生，有那么多的事情其实是他所不了解的，比如这次的事情，还比如说江波涛。
江波涛的声音很沉闷，他也没有想明白：“这就是为什么没有批捕方太太，还让方先生前去B7区的原因吧。”
多么不可思议的理由，估计连警方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么会在监控里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嫌疑人，动作都那么流畅，神情都那么自如，就好像是从小到大一起玩耍的双胞胎，无法辨别。
“嗯。”周泽楷闷闷地应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还是那么地安静，但是多了几分恐怖，周泽楷总觉得他一回头就会看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站在背后，冲自己诡异地笑，他晃了晃头，说：“恐怖片看多了。”
江波涛愣了愣，然后才说：“啊，说不定现在周先生只是在做一个恐怖的梦而已，醒来就好了，什么都没有，照常去工作，照常去睡觉，然后一切都会变得正常，回归正轨。”
“不，我不想。”周泽楷说完后就沉默了，没有多余的话语，让江波涛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江波涛也不想太深究，他只觉得事态的发展已经超乎了他的预料，他想过十几种可能，甚至想过它们发生的概率，可跟根据方锐的讲述所能够达到的结果，却不是那十几种里的任何一个。对于被设定被“能力覆盖几乎全面”的一批人工智能中的一个，这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挫败感。
当然，周泽楷也不可能注意到他现在复杂的心情，周泽楷自己都有点不知所措，站在自己家门口，还踱步犹豫着如何进去面对方明华，江波涛看不见他的表情，可还是因为对方带来的摇晃而觉得晕眩，他说：“周先生，你还是别动了……晃得我有点受不了了。”
“行。我不动。”周泽楷答应得很痛快，但总是带了那么一些敷衍的，他与此同时下定了决心，毫无形象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倒映在金属面上的神情变得自然，然后旋开了钥匙，推门一看，毫无预兆的，方明华就站在正对面的装饰柜附近，笑着看向周泽楷，还说：“哎，小周回来得真快，办事还真是有效率！”
周泽楷愣愣地点了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出去的借口是要去找咖啡馆老板还钱。
“嗯，那么，这个吸尘器？”方明华手上抱着那个扁扁的吸尘器，指示灯一亮一亮，周围的空气似乎有些震动，但周泽楷没有听到声音，就问方明华：“它怎么了？”
方明华把手松开，周泽楷还以为吸尘器终于要开始“说话”了，结果也不过是机器振动的幅度变得更大了，方明华和善地笑着说：“我刚才把发声装置卸下来了。毕竟是几年前的设计，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拆开它呢。”
虽说周泽楷是比较无所谓的，因为吸尘器有和没有都差不多，可那好歹是黄少天送的，于是他就让方明华把发声装置安装了回去，就在指示灯亮起的那一瞬间把吸尘器塞回了礼品盒。世界仍然是宁静的。周泽楷看了正在欣赏窗外夜色的方明华一眼，微微叹了口气，犹豫要怎么跟他说。
江波涛小声地说：“没关系的，你直说就好了。”
一开始周泽楷都没打算把事情告诉方明华分毫，他自身就很不喜欢跟别人解释，既浪费时间又浪费脑细胞，但方明华跟他不是一般的朋友，虽然自从方明华结婚之后忙于家事，沟通也少了，可多年的交情摆在那里，再加上周泽楷也的确想确认方明华究竟遭遇了什么，他最后说：“我已经知道了。”这么说完后周泽楷觉得自己就像是要摊牌的电视剧角色，没有任何的真实感。而方明华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嗯，我也已经知道了。”
周泽楷皱了皱眉，没吭声。
方明华还在笑，他慢悠悠地说：“没什么好解释的，其实原本也没必要多说什么，那是家事……如果你不跟我解释为什么你会知道的话？”他看了周泽楷的电脑包，“比如解释一下，去找王老板为什么要带电脑包？难道是去蹭无线网络的吗？这个理由挺不错的。”
“那你先说。”周泽楷在江波涛的语音提示下回忆了一下签订的保密条款，似乎没有提及，只要在自己不完全吐露的情况下被方明华猜出，且事后方明华不对外公布实情，那么什么问题都不将产生，于是他妥协了：“待会是我。”
方明华笑着点了点头，他拿出装在口袋里用来提神的绿茶，熟练地拉开了拉环，眼神有些飘忽，忽然唉声叹气了起来，靠在门框上，低声地说道：“我牵着她的手，外面在下雨，商场里的空调吹得我有些起鸡皮疙瘩，我怎么会想到，第二天清早，她会被带到那个陌生的区域去。”
“我甚至是完全不知情的。”方明华昂起脖子，喝了一大口绿茶，味道有些苦，回甘的时间却又恰好掩盖了那股苦涩，“至少一开始是的，然后我找了很多人，终于在送了小学同学一瓶白酒后，他醉醺醺地告诉我是因为清清楚楚的指纹和出入记录。”他顿了顿，盯着易拉罐上密密麻麻的产品说明，“可那怎么可能呢？因为那个时候，我就在她身边，商场的录像自然也不会作假。”方明华停下问周泽楷有没有啤酒，周泽楷摇摇头，不打算让这个看上去有些颓废的人继续颓废下去。
他不甚满意，但还是继续说了：“他们要我明早去干嘛呢？我不太清楚，但是人家说了，是要我分辨……我不认为我牵着的不是她，但那段实验室录像也无法让我自我催眠说那不是她。老电视剧里说什么只要是真爱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果然是不可信的。”
周泽楷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毫无头绪。”方明华晃了晃手中的易拉罐，剩余的液体与锡壁撞击的声音格外响亮，他却没空欣赏，“因为从根本来说，我可能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我媳妇儿。”他顿了顿，自嘲道，“又或者，她们都是呢？可谁又知道？”
那么顺其自然就轮到周泽楷展示他的秘密。
秘密自然就是笔记本电脑里的江波涛。
方明华眯了眯眼，凑近屏幕仔细地打量着江波涛，他感叹道：“哦……原来是个人工智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挺不得了的，如果拥有一具躯体，那么你们和人类还有什么区别？”
江波涛认真地想了想，说：“目前我们还不能够理解情感，只能对人类的情感进行分级，在我们眼里，那些对于情感的形容词都还没有意义。”
方明华原本也没希望江波涛回答，他这么一回答，方明华就觉得他真是有趣，就跟周泽楷说：“这小子挺有意思的，你多和他说说话吧，别整天闷在程序里面，那都累人呢。”说着他走到了窗户旁边，邻家的孩子正在追狗跑，嘻嘻哈哈，让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本来再过个几个月，我和她或许也会有那样的一个孩子。嗯，爱笑，爱闹，爱睡觉，滚得满身泥团，哭着喊爸妈……是啊，本来会有的。”
周泽楷沉默了，不知该怎么说，似乎任何的安慰都是苍白的，只能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波涛渐渐变得昏昏欲睡，他看向下方的电量显示，已经没有多少电了，而且也并不是太早了，就轻声对周泽楷说：“周先生，已经不早了，还是快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认真地听完江波涛的话后，方明华说：“是啊，我被要求要在七点之前就到记录处报道。从这里过去虽然还算近，好歹也要十几分钟。太早了啊。”
江波涛回头看了一眼电子地图，说道：“那么早的时候，会走在道路上的人都还没起来呢，也不需要太早起。睡眠也是很重要的。”
“哦？”方明华似笑非笑，“你觉得我这个晚上还能睡得着吗？”
江波涛不太理解，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需要接话。
见江波涛没有给出有趣的反应，方明华无奈地摊了摊手说：“我会去睡的。至少会闭着眼睛假装我是在睡觉。另外，如果你希望变得更像人类，那么还是该去学会如何去理解别人的担心，人类啊，除了自己之外，还是有别的东西该去担心的。”
那是程序没有教给他的一些东西，当然了，或许是因为那群程序员也都不太在意。
“我知道了。”江波涛眨眨眼，让周泽楷把方明华带去客房，周泽楷这才想起来家里似乎没有适合的床上用品，看了江波涛一眼，江波涛也愣住了，他都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有客人来，也根本没做好准备，就算是加急网购恐怕也要到下半夜才会送达。他知道周泽楷家压根没有备用的床上用品，毕竟现在烘干湿漉漉的布料也是分秒的时间，没有谁会浪费钱再去买一套根本排不上用场的床上用品。
方明华见状就提议说他睡沙发，但作为主人的周泽楷不可能同意他的建议，毅然决然地把方明华推进了自己的卧室。客厅里顿时陷入沉静。周泽楷把电源插进笔记本电脑，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江波涛感觉周泽楷像是有话要说，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问周泽楷：“难道……周先生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可以换个称呼吗？”周泽楷终于说出了自己想了一路的话，“那很奇怪。”
江波涛他犹豫了很久，声音仍然含在他的嘴里。对此江波涛解释道：“因为那些程序员仅仅是设置了先生女士帅哥小姐这样普通的称呼。当然，虽说我们现在还没达到一定的关系，但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也可以叫名字的。”
“叫姓就行。”周泽楷当然不希望被叫“泽楷”，除了他父母还有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还有高中隔壁班跟他告过白的小女孩，还没几个人这么叫过，说实话他会觉得有点肉麻，所以他就这么提议了，还添加了理由：“我是叫你的姓的。”说完周泽楷笑了笑，问江波涛觉得方明华给自己的称呼如何，江波涛歪着头，好一会儿才说：“我是觉得不错，至少我们双方都不会觉得讨厌……哦，不过呢，如果你不介意我比你小还这么叫的话，我想这个称呼会让我们相处得更加愉快。”
“随你。”周泽楷当然不会介意，周围的人除了黄少天一急起来就叫人全名之外大多数也都这么叫他，他已经习惯被公司新来的那几个嫩豆芽叫“小周先生”了，更何况是面相上和他看上去差不多，心智上似乎也比较成熟的江波涛。
江波涛默念了几遍，觉得似乎挺顺口，十分满意，小声地说着“小周……”，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转入编写程序状态的周泽楷，笑了笑，没有多吭声，不想去打扰一个专心致志的人。
他躲到壁纸后面，把前不久用废弃数据做成的大床铺搬了出来，合上“窗户”，让自己不要因为一时好奇就多研究别人的程序，然后闭上眼，随手抓了一团数据盖在了身上，迷迷糊糊地想起似乎还有些没有提醒周泽楷该去做的事情，但最后还是被设定好了的“困意”击败，渐渐失去了意识。
【可公开的世界观】：你喜欢猫？狗？鸟？乌龟？还是别的什么？很遗憾的是就算是周泽楷这样的有钱人也只能选择机械宠物，优势就是随时随地改变它的外貌属性，周泽楷偶尔会想养只鸟儿，但只要一想到那只鸟曾经是慢吞吞的乌龟，他就觉得实在太不不可思议了
07
面对着程序时，周泽楷总有无限的热情，即使最近有些疲倦，也坚持了将近一整个夜晚，让边充电边休眠了几个小时的江波涛有些惊讶。
“这样对身体不好。”江波涛很坚持，但他没有提议要周泽楷现在去补个眠，因为方明华似乎起来了，主卧室里传出了轻微的窸窣声，周泽楷看着时钟也知道方明华该起了，二话不说冲进小盥洗室做早晨的惯例活动。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心急如焚的方明华快，等到快步走到客厅的时候，方明华已经站在门口，一手搭着门把手，他看到周泽楷只是笑了笑。
“这么急？”周泽楷想让方明华留下来吃个早餐。
方明华笑着点了点头，抬腕看了一眼表，随后说道：“在我看来，秒针像分针，分针像时针，在我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了。”他看着周泽楷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一袋牛奶，笑着接了过去，说：“不过我想，停下来喝一袋牛奶还是绰绰有余的。”他边喝牛奶边询问江波涛现在的路况如何，江波涛看了眼地图说：“通往B7区的道路畅通无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那里。不过比较奇怪的是……C3区竟然被堵得水泄不通。”地图上全是代表特殊车辆的黑点，这让周泽楷不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谁现在稀罕事儿多了去了。可能是有哪个被他们盯上的人想险中求生吧。”方明华也很配合地瞥了一眼，觉得事不关己，也就没多说。
等方明华把牛奶袋子丢进垃圾桶，他又对着穿衣镜整理起了自己的西装。
就在他准备穿皮鞋的时候，周泽楷走了过去，手里捏着一枚小小的徽章，表面有些生锈，细细地刻着“学生会外联部部长”的字样，周泽楷悄无声息地把徽章塞回到了方明华的右口袋里，然后把手搭回了置物柜，没让方明华发现异样。
“一路顺风。”周泽楷的声音很小，就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但方明华还是隐约听到了什么，虽然听得不是那么清楚，可他还是知道的，回过头冲周泽楷笑了笑，说：“小周啊，我们认识几年了？是不是有……七八年了？唉，我希望你看在我好歹是你的老朋友的份上，帮我个忙，可以吗？”
“可以。”周泽楷没多想，直接就答应了。
方明华又笑了，他说：“不是什么大事，我希望你不论通过什么方式也要到我家拿到我床头柜里的一把钥匙，那把钥匙一定会很有用的。尤其是对你来说。”
说完他就推开了门，头也不回。
“钥匙？”周泽楷不知道方明华到底为什么要作出这样的要求，关上门后仍旧有些困惑，就问还在研究地图的江波涛：“为什么是钥匙？”
“得去看了才知道。”江波涛调出了根据扫描方明华身份卡得来的地址，在地图里标出了地址所在的位置，“是这个吗？我们还是快点去比较好，他们可是有权力在方先生进入B7区后进行搜查的。如果不幸撞上他们，那就太晚了。”
周泽楷却摇了摇头，说：“不是这里。”
“哦？原来如此。”江波涛隐约知道那是他还没了解到的、这些人曾经的生活，就很顺从地在周泽楷关闭显示屏后进入了一片黑暗中，他还能从一些细小的管道看到外面的场景，但在被装入电脑包之后就真的是漆黑一片了，他摇了摇头，顺手点开了昨晚偷偷下载的文艺片，对周泽楷说：“小周，到了再叫我啊。”
周泽楷嘴上答应得痛快，可实际上他心里还想着万一走到一半忘记路了就让江波涛根据自己的记忆看着地图把路给找出来。
他其实已经好几个月没开过车了，摸上方向盘的时候还觉得十分陌生，但好在当年驾校的教练对他格外严格，只不过在空荡荡的车库里来回开了几圈就又找回了当年的感觉，不禁有些兴奋，直到江波涛因为来回的旋转而觉得晕眩叫停，他才略有点尴尬地收手，把车开出了车库。
或许真的是因为通往的是已废弃的区域，一路畅通无阻，对于记忆已经有些模糊的周泽楷来说也有不少好处，至少他有足够的时间停下来回想。
最后终于在江波涛看完了那部有点无聊的时长三小时的文艺片时，周泽楷那带着点疲惫的声音传进了江波涛的耳朵：“到了。”
周泽楷站在已经荒废的中式别墅门口，手里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自己多少都觉得有点滑稽，就像是艺术家总爱说的截然不同事物交融而产生的碰撞感，而江波涛还在跟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如果这个区域没有废弃，光是卖了这套别墅，就能养活八九个人一辈子了吧”，周泽楷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哪来的如果。”
“人啊，总要有点幻想才行。”江波涛很青睐中式风格的建筑，以至于现在还有点兴奋，他让周泽楷围着别墅转了一大圈，完全记不起来一开始说要速战速决的人是他自己。
把别墅外部都扫描了之后江波涛才想起他们还得从正门进去，正门的开启设置是钥匙或是密码，周泽楷当然没有钥匙，但他清楚地记得密码是方明华夫妻的生日叠加，只要是几个朋友，没有不知道的——实在是当时太混乱，生怕晚上谁遇到点什么事没处找人，所以他们几个之间的住宅都算是半公开的。
在江波涛的要求下，周泽楷借着一块废布输入了密码，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虽然他自己觉得只有那几个数字上面干干净净有点别扭。
“那也没关系，只要他们不知道是你就行。”
周泽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走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闻言脚步略微停顿，问：“那鞋印呢？”
江波涛微微一愣，目光下移看了一眼周泽楷的鞋子，很普通的帆布鞋，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他随机投入网络搜查了这个款式，然后说：“没关系，这双鞋子的购买是匿名的，而且销量极大。更何况那次事件之后，他们已经损失了这方面的比照程序的百分之七十以上，还在修复，两三年之内不可能做到那么精密的对比——等那时候呢，已经来不及了。”
“嗯，知道了。”周泽楷点了点头，放心地将鞋后跟也踩进了灰尘当中，他推开了主卧的门，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他有些难受，但周泽楷不是太会抱怨的人，二话不说就走到了床头柜前，仍然是用那块破布拉开了第一层抽屉。
里面只有几条廉价的领带，有一条上面还有零星几个虫洞，破破烂烂。
周泽楷皱了皱眉，拉开了第二层抽屉，里面只有一个急救箱，上面有很明显的擦拭痕迹，还有星星点点的血渍，打开一看，里面空无一物，估计是被什么人给拿走了。
而第三层抽屉里静静躺着一把钥匙，有些生锈，周泽楷看着觉得很眼熟，可也想不起来，因为钥匙实在长得太普通了，甚至很像小时候防盗门的钥匙，所以周泽楷也没太在意，直接拿起来揣到了口袋里，问江波涛：“现在该怎么办？”
“那么就原路回去就行……”江波涛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周泽楷看过去，江波涛的脸色不是太好看，急忙问他怎么了，江波涛盯着地图上排列整齐的黑色小点，他对周泽楷说：“我们不能原路返回了，搜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我们要换条路，但是没关系，D区以外的道路都没有监控。只要兜转到晚上再回去就没问题了。”
周泽楷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那么信任对方，甚至都没有半点的怀疑，直接就抱起笔记本电脑飞奔出别墅，坐上车，扭着方向盘开向了反方向的道路，嘴里对江波涛说：“调G16区地图。”
“没问题。”江波涛调出了地图，看周泽楷专心致志的样子，有点没好意思打扰他，直到他开出了这个区域，江波涛才小声地问：“怎么去那里呢？那里可是禁区啊……很危险的。”
周泽楷闻言笑了笑，绕过一棵参天大树，开进了一个窄小的巷子里，巷子里很昏暗，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弯弯曲曲的道路上，所以他没理会江波涛说不是这条路的话语，只是在钻出巷子后说：“朋友的房子在。”随后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送书的那个。”
“原来如此。”江波涛说完后又小声地嘀咕了几句，周泽楷没听清，就问江波涛说了什么，江波涛顿时有些不自在，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可那本书你都没怎么看呢……我觉得那本书真的很不错，尤其是在现在这种纸质书已经差不多被淘汰的时候，那样的文字更让人着迷。至少……我觉得是这样。”
“没空啊。”周泽楷以前的生活就是程序、程序还有程序，偶尔会再掺杂些跟朋友的交往，这种生活的改变还是因为江波涛的到来，他忽然笑了笑。
江波涛闻言也很认同他的观点，他说：“那也是，现在的程序员每分每秒可都是金钱。”随后忽然想起今早周泽楷似乎是往方明华的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似乎是一枚徽章，有些好奇，就问周泽楷那是什么。其实周泽楷是不太想说的，因为那真的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但他还是屈服于江波涛那好奇的眼神下了，慢慢地把事情给说完了。
原来那徽章是方明华大学时代作为学生会干部独一无二的证明，就好像是身份证明一样，有一次交给周泽楷保管，结果周泽楷自己那段时间忙得晕晕乎乎，也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后来方明华也迷迷糊糊不记得徽章给了周泽楷，干脆就向学生会再申请了一枚。结果昨晚周泽楷在客房里的一个小盒子里看到了徽章，当然是要还回去了，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实在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偷偷摸摸塞回去了。
“那，小周以前有担任过什么职位吗？学生会里的。”江波涛实在觉得周泽楷不像是那种在学校里平平淡淡的人。
没想到周泽楷的回答非常肯定，就是没有，后面还跟了一句说：“忙着读书呢。”
江波涛想了想自己刚才还在下载的新电影，那是一部恐怖片，想着自己没事干都还能看看电影看看小说，就问周泽楷有没有什么业余爱好，周泽楷想了想，问：“比如说呢？”
“比如说……我就很喜欢看电影或者是看小说啊。其实我偶尔也会玩玩电脑内置的扑克牌的。”江波涛看周泽楷似乎要回答，又抢在他前面说，“当然了！我不是指大学时代你闲来没事去研究程序，这可不是什么业余爱好啊。”
周泽楷有些失望于自己的答案还未说出就被江波涛给否决了，但还是很诚实地摇了摇头表示他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这让江波涛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随即周泽楷说：“我比较恋旧。”
说完，周泽楷自己笑了起来，打着方向盘让车开进了夹道飞舞的野草丛里，周围的环境一时让江波涛觉得有些恐怖：“原来这边是这样的吗？我还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跟我预料的还是有些差别的。看来他们的程序预设并不完美。”
周泽楷叹了口气，说：“原来不是这样的。”
“会有一天，会变回原来的模样的。”江波涛笑得很温柔，“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对吗？”
“嗯。”周泽楷看了一眼江波涛，对方已经转过身去了，周泽楷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到了自己以后可能被淘汰的事情，但还是小声地安慰他说：“你会看到的，一定。”
江波涛笑了起来，他其实并没有在想淘汰的事情，虽然那的确应该会是比较悲伤的事，不过他想那个时候他应该被回收了，和周泽楷肯定没有什么关系了，不值得周泽楷为他如此担心，但他还是说：“哎，我知道了，我也相信我总会看到那一天的，谢谢你啊，小周。”
“嗯。”周泽楷没有搭话，似乎情绪并不是太好，只是直视着前方，目不转睛。江波涛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也不好在这个时候问七问八，就回头看向了地图，仔细研究路况去了。
过了很久周泽楷才说：“已经到了。”
他已经给喻文州发过消息询问了，可是一向有一回一的喻文州这次没回话，让他有点担心，但周泽楷都已经开到这里来了，即使喻文州不在他也不会因此而另选一条路，那太浪费时间了。周泽楷给喻文州发送了一个致歉的消息，表示他因为有点急事要进到对方的老宅里，然后就把笔记本电脑塞进了电脑包，推开车门。
车外的空气并不清新，带着生锈气味，和周围不知名植物散发的浓香混合在一起，刺激着周泽楷的鼻腔，让他不由捂住了鼻子，眉头紧缩，往空无一人的街区深处走去。
【可公开的世界观】：新旧更替是周泽楷最不乐意看到的事情之一，因为他总要在日复一日的新产品发售日掏钱购买那些实际上没什么用处的高科技，最后他就变得恋旧了，毕竟钱总是会被这些高价格的商品消耗干净的呀
08
整个G16区都是荒芜的，尤其是在周泽楷看到了喻文州那栋房子外面爬满的壁虎后，他更是生出来无限的感慨。
其实喻文州还是比较经常待在G16区的，听说是要做什么实验，周泽楷也只是略有耳闻，知道得不多，毕竟喻文州是属于那种问起话就爱打太极的类型。但周泽楷估计喻文州也没离开几天，别墅就变成这模样了。但他也没心情多愁善感了，扫开了那些意图私闯民宅的壁虎，输入密码推开了门，里面倒还是保护得很不错的，地面几乎纤尘不染，除了玻璃窗外贴着的壁虎，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度假村级别。
周泽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充电，刚插上电，江波涛就探出了脑袋，他看了看四周，赞叹道：“这收拾得真好！”
“他比较细心。”周泽楷走到了二楼，每间屋子都看了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这才安心地走出门把车开进了地下车库。
等他回来的时候江波涛已经困得睡着了，周泽楷觉得好笑，他开了这么久的车都还没觉得困，怎么江波涛这么快就撑不住了，但他还是很贴心地把笔记本电脑转入了休眠状态，并将信息接收转入了手机，就怕待会喻文州给他回消息吵到江波涛。
他就把手机揣到兜里，走到了三楼的天台花园，虽然花园原本是露天的，但喻文州似乎前不久给花园加了一层玻璃，现在一抬头就是一群的壁虎，周泽楷摇了摇头，无奈地走到了小池塘旁，里面的鱼还愉快地甩着尾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不过周泽楷也没心思管这条鱼，随手撒了点鱼食就回了二楼——他不想在壁虎的注视下漫步花园，那真的有点恐怖。
当他走在二楼走廊上打算下楼给自己做一顿午餐果腹时，手机震动了起来，周泽楷点开消息，果然是喻文州，对方回复的内容非常少，而且还有个错别字，看上去打得很匆忙，大概就是说随他，让他随便住，东西随便用。
周泽楷有些纳闷，但还是被肚子里传出的“咕咕”声打败了，快步走到小厨房，打开冰柜一看，里面有不少好东西，可惜的是周泽楷并不会烹饪，最后还是捧了一碗泡面烫了三五分钟，就开始吃了。
他吃到一半忽然想起那块钟表了，但又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去打扰江波涛，就试探性地发了份邮件询问咖啡馆的老板和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的黄少天。
先回复他的是黄少天，意外的是内容非常少，只有一行字“滚蛋，你都没和我说过这事！”，而后回复的老板则很显然是经过了认真思考的，虽然是分析了不少，可得出的结论还是“不知道”，让周泽楷的心情又有些低落。
周泽楷想了想，如果真的是曾经他经办的机密事务也有可能，由于任务性质的问题他从没有跟任何朋友提起，且事后被适当消除了执行任务的记忆。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周泽楷觉得这样的事情是矛盾的，这让周泽楷没有丝毫的头绪，，索性就倒在了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大吊灯，走起了神。
他忽然想起刚和黄少天的那会儿，他们都还是大学生，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都那么青春洋溢，那个时候周泽楷一心钻研程序，就和黄少天两个人天天单方面吵某个程序的合理性，偶尔两个人走到宿舍外边去，女孩子冲着他们尖叫，黄少天就高兴地挥挥手，指着在那边完全不动弹的周泽楷说那是他害羞，偶然遇到向周泽楷表白的女孩子让周泽楷无法拒绝时，黄少天还会很仗义地帮周泽楷回绝——有的时候还会被一些心气高的女孩子骂说是多管闲事，可即便如此，有下次的话黄少天还是会那么做。
这就是朋友啊……周泽楷这么想着，觉得眼睛有些酸，揉了揉眼睛，眼睛底下有点模糊，他点开手机一看，显示自己的健康状况欠佳，不由感叹自己的身体也不如以前好了。
他侧过身，背对着门口，让自己的眼睛沉睡在了黑暗里，周泽楷忽然想到了江波涛，没来由的。
江波涛对于他而言，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个认识了几天的“人”而已，可是周泽楷却觉得那么熟悉，就好像已经认识他很久了，只不过是暂时忘记了他，慢慢又会熟悉起来——虽然周泽楷觉得不会是那样，但却不知不觉付出了很多，比如信任。
让周泽楷自己去想，似乎没有多少人能让他这样放心，义无反顾地去相信。
至少像是黄少天，某些事情上就不能够无条件相信，倒不是说周泽楷觉得黄少天会把他怎么样，因为对方工作的特殊性质，每天都是有可能被读取记忆的，要是真的在黄少天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很有可能就会被被读取进资料库，哪天就会被拿出来当作是案底。
但江波涛就不一样了，明明也不是那么值得信任的身份，或许应该说，很可疑，可疑到刚见面的时候周泽楷还以为他是某个程序员恶趣味制造的人形病毒。
结果随着他们的相处，周泽楷渐渐变得愿意去和江波涛沟通，甚至愿意和他分享一些机密——其实本来像是方明华的事情，他不应该让江波涛知道的，即便江波涛很可能能帮上忙，可他还是这样做了，很不可思议。或许是因为，江波涛生来就有一种值得信任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想把后背交给他，否则周泽楷也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说服自己了。
周泽楷这样想着又来回翻了几次，可不论怎么调整姿势，他都觉得自己的背后凉风阵阵，很不舒服，困意也渐渐散去了，又想到了黄少天的事情。
倒不是以前那些事情了，他在想刚才黄少天给自己回复的那封邮件，实在是简短得让他有些不适应，而且根据自动追踪提示的地址信息，黄少天发出邮件的时候人在E4区，可问题是不管是黄少天的旧家新家还是工作地点，都不在那里，也都不会经过那里，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会让黄少天前往那个已经快被水淹没的区域。
除非是B7方面的人派黄少天去的……周泽楷觉得这个思考内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有时候思考得太深入反而不是好事。周泽楷就只好强迫自己合上眼，去想些什么别的，渐渐在自己所想象的田园风光和自然美景中意识远去。
但这次，在那座庄园里，除了他，似乎还有别的人在。
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江波涛的声音，在说着一些很复杂的话，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向笔记本电脑那里看去，电脑还在休眠，似乎没有被人为唤醒，他打开了电脑，江波涛还在睡——当然了，被他的行为吵醒了。
“怎么了？小周？你看上去好像很累。”江波涛睡眼惺忪，转过身把脸泡进了自己造的小脸盆里，甩了甩乱糟糟的头发，听完周泽楷的话，他说：“我也不清楚，可能……你刚才是在做梦？因为刚刚我还在睡……哦，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我睡了很久啊。”
周泽楷这才注意到时间，说：“我都没注意。”
“估计你是太累了，今晚要早点睡才行。”江波涛梳好了自己的头发，精神抖擞，“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我看小周你的程序组好像还没写完呢。”
“我都忘了。”周泽楷笑了笑，他的确已经把工作的事情给抛到脑后去了，把笔记本电脑搬到了自己的膝盖上，江波涛一看他要开始工作了，连忙表示自己去小黑屋里看电影不打扰他，周泽楷眼里全是笑意，他说：“好，你去吧。”
虽然是在工作，但周泽楷还是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他不明白这些程序有什么意义，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他手上的程序组也不过是整个程序的千分之一而已，全貌究竟是如何的，他都无法想象。
他的手不断输入着代码，没有感觉到疲惫。
似乎是刚才迷迷糊糊的小憩让他的精力又恢复到了充沛，让周泽楷不禁想到了以前玩RPG游戏时的那些设定，旅馆睡一觉就能够恢复全部体力了，他这种的还更划算些，因为喻文州不收钱。
“小周。”江波涛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周泽楷的思路，让周泽楷的手不受控制地滑了好几个错键，周泽楷诧异地看着一脸严肃的江波涛，问他：“出什么事了？”
江波涛深呼吸，然后说：“根据方锐的消息，不要这么看着我，他应该是没闲住又跑到监控里面去了。他说，刚才有人搜查过你家了，当然了，由于运用的技术并不是那么高端，所以除了那些没清理过的东西，没查出来什么。比如……那块钟表。搜查人员好像是空着手出门的。”
“为什么要搜查。”周泽楷想不通，“因为……方明华？”
“目前还不清楚。”江波涛指了指一个进度条，“我让方锐把他看到的东西给传过来了。”
还好周泽楷的笔记本电脑性能极其强大而且喻文州精心设计的无线网络还算通畅，江波涛才说完还没过几秒传输就完成了，没让周泽楷等太久，但周泽楷还是迫不及待地点开了文件，清晰得不像话，就像身临其境在用人眼观看一样，周泽楷感叹：“好清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人眼看到的啊。”江波涛指着画面上的一个人说，“这个人待会就会进去搜查……哦？居然是用特殊身份卡进去的？有特权就是好啊……”江波涛看到那个人出来后，就对周泽楷说，“大概就这样了，小周有什么看法吗？”
周泽楷眯了眯眼，说：“放大点。”
“没问题。”江波涛把某一次那个人侧身的画面调了出来，放到了最大，“这样就看得够清楚了吧。”
虽然分辨率的确是相当厉害，连毛发都看得很清楚，但那个人戴着口罩和毛绒帽子，根本看不见五官，于是周泽楷就调出了自己家的出入记录，看了一眼，上面留下了一串被加密的数字，这是特殊身份卡的号码，一般民众是不能看到这串独特的数列号的。
就算是周泽楷是尖端型程序员，也不可能破解。
但周泽楷似乎对这个人是谁有点主意了，可他没跟江波涛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调回了原本的录像画面，问江波涛：“他没拿东西？”
“嗯，根据张……另一个人工智能对于肩膀下斜率以及脚步轻重……总之吧，根据他的分析，他没有拿出任何的东西。”江波涛似乎对那位人工智能的分析很是信任，“他的分析是……怎么说，错误率很低的。”
周泽楷点了点头，没说话，他其实也知道那个人肯定什么都没有拿，但他还无法确定对方是否已经看到了那块钟表，虽然周泽楷不觉得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东西落到搜查人员手里总不是好事。当然无论如何，对方是否注意到了沙发底下的异样，这是周泽楷无法得知的，他也就只能对自己从前不乐意装监控而感到些许的悲哀了。
“看来事态很严重啊。”江波涛对周泽楷说，“按理说是不可能批准搜查你家的。”
周泽楷点了点头，他不由有些担心方明华，虽然在眼镜店听说关于“两个方嫂”的时候已经多少有些预感了，但他还是没想到会严重到需要向上特批搜查相关住宅的程度。
“不过你别太担心了。”江波涛伸了伸手，却又在快碰到屏幕的时候缩了回去，撇过头去，似乎有些尴尬，他低声地说：“既然没有从你家拿出什么物品的话，那应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啊，不要太担心了。”
周泽楷似乎明白江波涛刚才想要做什么，就笑着对他说：“手伸过来。”
“怎么了？”江波涛不太明白，但还是照着周泽楷的话伸出了手，指尖点在屏幕上，屏幕内壁显出了浅浅的涟漪。
周泽楷也伸出了食指，隔着屏幕，让江波涛一时错觉以为他们其实真的触碰到了，一时间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看着周泽楷的眼睛，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那双眼睛里所显示出来的颜色表面现在的情感阶段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可公开的世界观】：泡面从某个时刻开始一跃成为美食榜榜首，但随着销量的增加，面杯越变越小，里面的调料包也大幅减少，其实周泽楷是没什么意见，因为他不介意泡面里有没有所谓蛋粒牛肉小香菜，但是对于口味有些重的周泽楷而言，调料包的减少无疑是地狱
09
由于周泽楷烹饪技术的欠佳，晚餐吃的仍旧是泡面，只不过和午餐吃的不是同一个口味。
“看来，会做饭很重要啊。”江波涛趴在任务栏上，看上去懒洋洋的，一动都不动，“理论上来说，我虽然是会做的，不过我是没有实体的，所以即便我要教你做饭，也是念教程给你听啊。唉，如果我有个身体……小周，你还是当没听到把。”
周泽楷没回头，他的塑料勺仍旧在剩下的汤里面搅着，意图翻出一块午餐肉，但那都是徒劳的。最后他把空桶放进了垃圾桶，随后一声不吭，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江波涛，弄得江波涛浑身不自在，就问他：“小周，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在想事。”周泽楷的回答让江波涛觉得刚才自己的问题问了跟没问实际上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他叹了口气，出声问道：“小周，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跟我商量。”
周泽楷点了点头，只是犹豫了片刻，就对江波涛说了自己对于那个搜查人员的一些揣测。江波涛听完觉得奇怪，就问：“可是这没什么好烦恼的，不能因为你的某位朋友在那边工作就有这样的……退一万步来说，这也都还是推测，没有证据啊。”
但这样的话没有让周泽楷安心，他反而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地走动，显得有些焦虑，江波涛还没见过周泽楷这个样子，有些不解：“而且，就算那位是你的朋友……他还是没有在你家找出任何的东西，这个事实没有改变，不是吗？”
”周泽楷终于在来回的踱步中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不，就因为没找到……”
江波涛从未涉及到这样的领域，那些程序员基本上也都两耳不闻窗外事，就知道埋头编程序，即便是家庭背景雄厚的叶程序员也从没在工作室提到这些，但他看周泽楷这模样，自己也有了一些猜想，就问：“他们搜查的人，是不是都有一些特殊的获取信息渠道？不从嘴里得知的那种。”
“差不多。”周泽楷皱了皱眉。
实际上像黄少天这样供职于特殊部门的人员都是签过保证书的，保证书的内容大概就是在必要情况允许进行脑内思想读取，这是非常新的技术，但是恶名昭彰，就连街上三岁的儿童都知道这种技术很可能损害大脑，以前黄少天也被读取过，不过那时候黄少天醒来后还是那个高智商的黄少天，可周泽楷知道，那样几乎是奇迹的幸运是不会再次降临的。
周泽楷越想越觉得危险，干脆就把黄少天的事情说给江波涛听了，江波涛听完也是有点愣，憋了好一会儿才问周泽楷：“可是黄先生是程序员吧？他……他为什么要……要被派出来搜查……这太不合理了……”但话说到一半他也想起来了前年出台的法令，但他知道周泽楷暂时不会再跟他讨论这件事了，只好说道：“那小周，你明天早上还打算回去吗？如果不回去的话，今晚就先预定一家环境比较好的民宿吧，毕竟现在房源还是比较紧张的……”
“你……不高兴？”周泽楷却没有对他的提议表态。
江波涛摇了摇头，心里虽然是希望周泽楷能多告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但他面上还是笑眯眯的，看不出半点的异样。周泽楷当然没这么轻易相信江波涛这种毫不掩饰其谎言本质的谎言，但他天生就不是那种爱刨根问底的人，只是应了一声后又开始了发呆大业，好一会儿江波涛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才悠悠哉哉地说：“不用。”然后站起来，意味不明地拍了拍裤口袋，“有这个。”
实际上江波涛只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出周泽楷可能指的是什么，但非要他具体地说出来的话其实江波涛是有些茫然的，不过他相信周泽楷，他顺其自然地切到了下一个话题：“那接下来就是关于方先生的事情了，我可以试着探听一下他的消息。”
“拜托了。”周泽楷这么说完后从笔记本电脑里调出了一个记事本，在上面打了一段话，随即删除了，江波涛看完，就说：“即便删除了，也是可以查得出来使用痕迹的。”
周泽楷竖起手指，轻轻地“嘘”了一声，手指指向了客厅的某个角落，江波涛看了一眼，他知道这栋别墅里没有任何的智能家居设备，那个空无一物的角落传来的电流就显得格外可疑，于是他试探性地在新的记事本上打入了一行字：“窃听器？”
“是。”周泽楷干脆利落地删除了那行字。
江波涛想了想，又输入道：“那之前说黄先生的事情的时候，你为什么……”
周泽楷笑了笑，没有解释，似乎并不是太担心这个问题，也并不太担心或许正在窃听的人已经得知江波涛的存在，他只是走到了厨房里的冰柜旁，拿了一瓶矿泉水出来，旋开瓶盖，喝了两口，说：“那是他能知道的。”
“他？”
听到江波涛发出的细微声音后，周泽楷笑了笑，说：“到时候告诉你。”
从踏进这栋别墅开始，周泽楷就觉得这里给他的感觉不太对，除了之前四处乱逛发现的窃听器之外，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很违和，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安装窃听器的人是谁，所以他敢那样和江波涛继续说话，可剩下那些未解，他就有点猜不出来了。
“啊，人不是万能的。”周泽楷莫名地感叹着，他没有很失礼地继续在喻文州的家里翻箱倒柜，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慢慢地，脚步也轻轻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这么做而已，然后就在他准备下楼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只响了一声就停止了，让他觉得有点奇怪，掏出手机一看，是黄少天。
“你干嘛。”周泽楷回拨过去，只听到了对方的喘息声，像是在平息剧烈运动后的自然反应，好一会儿黄少天才说：“我靠！周泽楷！你刚才怎么不接我电话啊害得我还以为你被那群傻子给追着跑都没时间接电话——诶——你——房——”
周泽楷的耳朵里充满了电流的嘈杂声，几乎听不清楚黄少天在说什么，他当机立断挂断了电话，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黄少天在那边会有多生气，无奈地发了一封简短的邮件让黄少天有点事干——让他利用高级职权帮忙查一下方明华的事情进展如何，这真的一点也不过分。
没过多久黄少天又打电话过来了，周泽楷犹豫了很久，才接了电话，对方一听到周泽楷的那个“喂？”就说了一大通关于周泽楷冷酷无情的说辞，然后才说：“那是什么事啊！我的权限居然看不了看不了你知道吗，我是谁啊我可是黄少天啊！宇宙无敌第一程序员啊！居然没有权限——”就被周泽楷打断让他说正经的，他才不爽地说：“后来越级查了说是现在还在审查第二步流程里面，明天要让他辨认他的妻子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了……但是话说回来到底是什么事情啊搞得这么大我居然没有权限查看这真的很不科——”
“你不知道？”周泽楷笑了笑，“真的吗？”
黄少天愣了愣，说：“周泽楷你在什么呢！我肯定是不知道的好不好啊！我早上的时候还在洪水里面扒拉扒拉找东西呢怎么会知道啊！哇，洪水里面的东西真的太恶心了，下次谁再敢跟我说要去搜查那里我就——”
“哦，这样啊。”周泽楷打断了黄少天的话，他翻开了笔记本电脑，江波涛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周泽楷对他说：“把录像调出来。”与此同时还有黄少天“什么录像啊喂周泽楷你听我说啊你说话啊”的声音跟调出录像的提示音作伴。
江波涛把录像进度条调到了中部：“就是这一段了，要看哪里呢？”
“我去你旁边居然还有人啊！你男朋友吗？周泽楷你什么时候把自己交代出去了居然都不和我们说一声太不够义气了——”
周泽楷一边手调着进度条，一边无奈地对着话筒说：“待会跟你解释。”他把进度条调到了最能够看清那个人的侧脸的部分，拉近了极限的位置，江波涛能清楚地看到那个人耳垂上扣着的耳钉，那不是什么随意的地摊样式，虽然江波涛对这些不了解，但他可以断定这绝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然后江波涛看到周泽楷打开了视频通话，对着话筒说：“你自己看。”
对方沉默了很久，说：“你看到了啊。”
“对，我看到了。”周泽楷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他的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只是坐在沙发上，看上去还很悠闲自在，甚至腾出了一只手在记事本上打字和江波涛沟通，江波涛看了一眼周泽楷，打了一行字说：“我看你好像不是太介意这件事？”
周泽楷笑着点了点头，对黄少天说：“你有什么发现吗？”与此同时打下了一行字对江波涛解释了几句，黄少天终于又开始语音机关枪扫射，一句都没在重点上，但周泽楷还是捕捉到了那么一两个关键词，问他：“接下来有什么任务？”
“我可是签了保密条款的好不好！周泽楷你还记得我们之间朋友爱吗！居然这么直接就问了！你不怕被读取——”黄少天的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挂断了电话，留给周泽楷的只有悠长的忙音和最后的那两个字，仿佛是一道锁链，将周泽楷的手锁在了手机旁，直到江波涛轻声地说：“你的确不应该和那位黄先生说太多，会有麻烦的。”
周泽楷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窃听器，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最初的目的也达到了，本不应该这么颓废才对。
“或许，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别的什么……轻松的话题？”江波涛看周泽楷脸色不太好看，很贴心地拉出去自己的电影列表，“我们可以看看电影，如果小周你不介意使用这间房子的音响设备的话。”
“行啊。”周泽楷希望能有点柔和的音乐包裹自己的耳朵，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甚至可以在沙发上看着看着就睡着，把这样的要求告诉了江波涛后，江波涛的神情微微变了，随后笑了起来：“真是特殊的要求呀！我可不会看这么无聊的电影，不过我们或许有这样的选择。”
江波涛点开了一部电影，刚过了几秒周泽楷就知道这是部什么“电影”了，于是有些尴尬地对江波涛说：“这个就……算了吧。”
“这部的音乐比较柔和点，大概是这样吧，其他的那些枪战什么的，就有点太刺激了吧。”江波涛却没有觉得多不好意思，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两具作为人的肉体交缠在一起而已，一男一女，没什么太特别的，“因为小周你其实，不喜欢这个的，对吧？”
周泽楷有些惊讶，问：“你怎么知道的？”
“啊，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江波涛支着下颚，看着周泽楷的眼睛，“你看，你根本都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兴奋，是不是？”
周泽楷挑了挑眉毛，没有继续问下去，但是也并没有在看已经完全进入状态的男女主角，眼睛撇到了一旁，说：“那能证明什么。”
“你是不是……”江波涛酝酿了很久，又看了看周泽楷，对方似乎不是太在意自己要说什么，江波涛了然地关闭了已经在嗯嗯啊啊的电影音效，把播放器甩到了一边，整个人撑起了整个屏幕，双手扒在屏幕边框上，很严肃地说：“小周，根据我的观察，我觉得你是个……”
周泽楷却突然转向了角落，看向了闪着突兀的绿光的窃听器，说道：“说吧，什么事。”
“那么……我又一个小小的要求啊，就是希望你给我家稍微留点东西。”
【可公开的世界观】：在这个时代的监管是很严格的，尤其是针对这些根本没有什么益处的小电影，但作为人工智能而言，他们搜寻那些已经被删除的违禁电影并将它们下载下来，是不触及法律的——因为他们本身就不合法，这真是够操蛋的。
10
“我会还的。”周泽楷蹲在窃听器旁边，还顺手把笔记本电脑抱到了自己的膝盖上，江波涛则有些云里雾里的，但是他知道现在正在跟周泽楷对话的人肯定就是安装这个窃听器的人，也就是这座别墅的所有人。
“至少把急救包留下。”扩音器的质量不太好，喻文州的声音断断续续，时而粗犷，时而细腻，让周泽楷一时都有点想不起来他原本的声音了：“你嗓子哑了？”
“啊，稍微有点，刚才被限制了，还请不要在意这些。”喻文州似乎是笑了，那边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我很快就要起飞了，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周泽楷看了江波涛一眼，在键盘上敲了一行字，江波涛看完就笑了，他稍稍整理完思路后就对着窃听器的听筒说：“喻先生，我们希望得到周泽楷所属公司目前的程序计划书，从最初的，到最后的。”
对方似乎没有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感到任何的惊讶，江波涛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个人肯定一直都在听着自己家客厅的声音，估计早就知道“江波涛”的存在了，也就没多说，只是按照周泽楷的要求补充了一下：“还有，请附上参与该计划书的程序员名单。”
“要求有点多啊？”引擎的声音减弱了，几下喷气的声音过后，喻文州冷静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是不是使唤我做违法的事情，稍微有点过头了？”
周泽楷笑了笑，没有回应，让江波涛继续跟他对话，江波涛一头雾水，只能照办。
“如果不是我现在有要紧事要做，你是没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的。”听完江波涛的话，他似乎没有生气，喷气的声音越来越响，客厅里的杂音此起彼伏，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说：“我现在在飞行器上，时间实在有点紧张，没办法跟你兜圈子啊……说吧，还有什么要求。”
这时周泽楷才说：“早上C3区怎么了。”
那边顿了顿，一阵翻找的声音传来，过了至少五分钟，他才说：“这其实和你本身或是别的什么没有半点关系，你可能不需要知道。”隐约叹了口气，“知道得越多，越危险。这是我从多久前就开始对你们说的呢？但是，我劝不动你的，对吗？”
“嗯，从很久前开始。”周泽楷点开了笔记本电脑上自己加密过的邮件通道，给喻文州发了一封邮件，没过多久两份文件就传输到了桌面，喻文州在那一头说：“我先关闭通讯了，前面有电波哨岗，我多少还是要谨慎一点。”
“小心点。”周泽楷没多担心对方，等最后的杂音消失后，他就打开了第一份文件。
江波涛看了抬头的字样，问：“需要我回避吗？”
“没关系。”周泽楷没太在意自己公司的机密，毕竟企划书这种东西，要他写，他现在写个毁灭地球的程序企划书也没问题，企划书仅仅是作为制定计划的方针，根本就不是具体施行的指南，周泽楷只是想从企划书里得知一些事情罢了，于是就让江波涛跟着一起看了，看到一半还问江波涛：“有什么异样吗？”
江波涛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出什么不对的。
周泽楷把进度条拉到了最后，还是很一般的内容，根据一开始查看的详细信息，他可以保证这是原件，喻文州没有时间修改任何一个字，但这样的内容就和之前搞过的那些没什么两样，普通，平凡，似乎不值得他要求他的朋友帮他拿来。
这么想着，周泽楷让江波涛尝试从电脑内部看看这份企划书是否有什么特别之处，结果看了半天，江波涛也只是说：“非常普通，除了刚才喻先生解开的密钥外，甚至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这不应该啊。”周泽楷摇了摇头，但他没在这种问题上钻牛角尖，记录下了程序员名单后就转而看第二份文件了，这份文件的标题就让周泽楷有些惊讶了，写着“关于旧时代记忆移植人的思想及躯体处理办法”，小标题则是“C3区X103事件报告”。
很显然是内部文件，周泽楷基本已经想到喻文州是从哪里搞来的了，觉得有些头疼，希望喻文州做得没有痕迹，不然不光是喻文州，自己恐怕还要被B7区那群人找麻烦。江波涛在周泽楷思考如果被发现可能会遭遇的事情的时候已经看完了整份文件，表情与其说是凝重，不如说是一种看到了希望的表情——虽然也很严肃。
“你怎么了。”周泽楷没有先去看文件内容，而是偷偷备份到了自己老宅的另一台电脑上，先去关心江波涛了，“好像……不太妙。”
江波涛摇摇头，说：“我是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存在，真是相当惊人。不论是它如何形成，还是它如何保持，对我而言都还全是谜团。”
“我也一样。”周泽楷看了两眼，没有太多地发表评论，反而是江波涛似乎有点被挑起兴奋感了，嘴里说着：“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光是人类的思想，连人工智能一样可以，除了机械的身体，居然还可以拥有血液不断流动的鲜活肉体，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冷静点。”周泽楷点着鼠标把他抓到了半空，“这还是违法的。”
江波涛顿时有些失望，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那样，垂头丧气地说：“啊，是啊，还要被那么多人围堵……想要办到的话，的确也是很困难的。”
“你想吗？”周泽楷问。
江波涛笑了笑，说：我当然想。”
对于这个话题周泽楷没有太深入，大肆谈论自己的观点并不是他的作风，而且他实在有点怕江波涛太过深入探讨这个不切实际的问题容易走火入魔，所以谈到这个部分他就停下了，转回去去看那份程序员名单了，看了一会儿，对江波涛说：“过来看看。”
早就冷静下来的江波涛凑过去看了一眼，问：“有什么问题吗？”
“帮我过去看看。”周泽楷犹豫了很久才对江波涛提出了这个要求，江波涛眯了眯眼，笑了起来，说道：“哎，行啊，小周，你知道禁止入侵他人电脑的条令对于我们而言是没有约束力才这么要求的，对吧？那么，地址呢？”随后他愣了一下，盯着周泽楷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小周，你老实说，你让我扫描公司成员资料的时候，是不是早就已经想到这一步了？”
周泽楷没有否认，只是让江波涛自己读取好这些人的资料，经过了长时间的努力，江波涛终于把所有资料读取完毕了，说：“小周，我觉得你可能不太需要我这个类型的人工智能。”
“为什么？”周泽楷没有想到江波涛会这么说。
江波涛支着下颚，笑得有些意味不明，“我想，人工智能是要能和支配者互补的，我嘛，虽然不太好意思这样说，但确实稍微带了点会算计的成分，如果小周这么全能的话，我也没有存……”
“不。”周泽楷否定了江波涛的说法，没有给江波涛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我需要你。”
“唉，不要那么严肃嘛。我也没在否定自己的存在啊，开个玩笑。”江波涛把查找好的资料展示给周泽楷看，“这样就没问题了吧？我也觉得小周你应该是挺需要的，毕竟我们目前还不受到法律的约束，很方便。”说完就钻进了壁纸里，化作一小团漩涡，消失不见了。
我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周泽楷郁闷地皱起了眉头，觉得江波涛真的是想得太多了，分明想要说的只是单纯的“我需要你”，结果被江波涛那么一说，就好像自己别有企图一样。
周泽楷闭上了眼睛，想专心等待江波涛的归来，可满脑子都是刚才江波涛的笑，他觉得那个笑容和自己以前看到的都不一样，当然了，不是因为对方是在电脑里的缘故，周泽楷自己也说不太出来那是什么感觉，只是那个笑容让他想起之前和江波涛讨论新旧迭代时的事情。
似乎江波涛很介意他人工智能的身份，与其说是害怕被替代，还不说是希望自己能够完全脱离人工智能这个身份，所以江波涛希望拥有身体。
周泽楷晃了晃头，觉得自己又陷入了昏沉当中，可是不管怎么使自己的脑海碰撞，他都还是觉得不清醒。
到底他何去何从，江波涛何去何从，公司的程序如何，笔记本电脑里未解的文件如何，C3区的突发事件如何，方明华如何，黄少天如何，喻文州如何，种种都在这个时间段涌入了他的世界。
周泽楷想对自己说，只要江波涛离开，自己的世界又会变成原来那样，安静而和平，他只需要日复一日地上班编程，偶尔和朋友们在深夜里出去喝上一杯，接着他们又是几个月的了无音讯，然后在一个人过不下去的时候，找到一位温柔知性的人一起度过余生，最后在自己觉得灵魂和思维要脱离的时候，闭上眼睛，享受永远的黑暗。
可是这样除了找一个不那么寻常的伴侣之外极度无聊的人生规划，就被江波涛打破了。
这么想想，这个剧情还真是够像自己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被黄少天拉着看的那些电影，自己就好像是主角，原本平静的生活被一个意外打破，之类的，接下来或许自己还要和江波涛来段爱恨情仇的演绎，最后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对不起”什么的，以这样的结尾谢幕。
当然了，那要真的有爱恨情仇才行。
周泽楷真的不觉得就这么些天能再发生什么更刺激他平淡人生的事情了。
于是他走到冰柜前面，拿了一小罐果汁，心里对喻文州说了句“对不起，我会还的。”就仰头喝了下去，随后他的表情微微一变，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含到了嘴里——原本是在果汁里的。
“这是什么。”周泽楷把那个硬物吐出来，用纸巾给擦干净了，那是一枚被轻薄防护壳包裹着的芯片，似乎有一些年代了，保护壳有些被腐蚀了。
周泽楷不太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但很显然并不是原本就在果汁里的，看着还有点恶心，他估计是喻文州弄进去的，干脆发了消息问喻文州。
没过多久喻文州就回了条语音消息，他说：“你可以选择帮我保管，我一时半会看不住那片东西，你可以选择看里面的内容，不过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别看，然后把它交给楚小姐。”
“那我不管了。”周泽楷有些抗拒，不太想去找那个每次见面只要推销新产品不成功就会笑盈盈地准备看自己笑话的女人，但喻文州很快又回话了：“你都拿出来了，继续放在我家是不是有点不太好？这样的话，万一被找到了，你很可能会被发现行踪哦。知情不报……嗯，这个罪名挺不错的。所以你明天回城的时候，就顺便去一下她的店吧。”
随后喻文州直接掐断了通讯网络。
“就当顺路。”周泽楷捏着保护壳，把保护壳塞到了和钥匙一起的地方，拍了拍，企图让自己安心一点，这时他忽然想到了楚云秀的某个好朋友似乎就是创造江波涛的工作室的成员，而且那两个人似乎经常泡在一块儿，有时候黄少天想叫楚云秀出去喝个酒，人家都会说在陪对方没空，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请教一下楚云秀一些问题，关于人工智能的。
比如，如何提取出人工智能的思维。
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真是想了太多，居然到这个地步了还想着这些事情，明明应该很焦虑地、一心一意地等着江波涛回来才对，结果却想了那么多不该在这个时候想的事情。
实在太乱来了，周泽楷这样给自己的思维定性后，抱着笔记本电脑躺到了沙发上，他有些困了，但嘴里果汁残留的香精气味让他无法顺利地进入梦境，他烦恼地翻了个身。
这时他乱飘的思绪忽然集中到了一件事上，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会这么突兀地想起喻文州以前最爱搞的把戏——在向别人发送的文件上附送信息，就像是暗码一样。
于是周泽楷猛地从沙发上翻了起来，又一次查看了喻文州发送的第二份文件，输入了几个字符后，下面出现了另一行字，手写的，写着：“明天下午三点十九分，向我发送一封任意内容的邮件，对你的人工智能先生保密。”
【可公开的世界观】：电波哨岗这东西实在太烦人了，无时不刻注视着下面的人，看看他们是否有违法的行为，不过可惜的是对于掌握着高精尖程序的一些程序员而言，这种哨岗的存在只不过会让他们觉得——呵呵，好像有点干扰哦，待会再聊，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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