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鹤

暂时歇业

 

【周江】好久不见

周泽楷生贺

十一月底的雪,带着秋天的苦涩味道又和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融合在一起,一阵阵地卷起地上的落叶飞出街道向着空中飘洒,如果不是自己差点被落叶糊上一风衣,周泽楷可能还会有心情去欣赏这些美景。

尤其是他还被他风华绝代的母亲叫出来站在寒风中挑选线面,理由竟然是“因为你是寿星呀,给你自己挑选食物的机会,很民主吧?”,让周泽楷不由哀叹自己退役后的生活档次。

原本在轮回俱乐部的时候,他都不用说,江波涛都知道他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干什么,愣是在除掉了半年的枪王的职业生涯里把周泽楷养刁了,直接导致周泽楷拖着大包小包回家门的时候和他爹干瞪眼,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手揣在风衣的口袋里,不禁有些怀念以前还在轮回俱乐部的日子,几个人大晚上冒着冷气跑到外边儿边搓手边吃串吃麻辣烫,那个时候自己都不觉得冷,现在穿得厚了,还更怕冷了。

其实周泽楷是有点想回去看看的,但是听说孙翔当了队长之后江波涛累得要命,以前肖时钦那是保姆式360°无死角伺候着孙翔,江波涛可不能,就算能,他明年估计也要退役了,要真那么做,等他退役了轮回还得适应一段时间才行,这么想着周泽楷都不好意思一身轻松地站到轮回门口了。

孙翔也问过周泽楷要怎么才能真正地管理好一个队伍,可是周泽楷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只是在做着自己而已,其他的事情由方明华和江波涛甚至经理出面即可,他很少担心这些。

但最后他还是把曾经和江波涛谈笑时说到的所谓“经验”告诉了孙翔。

因为他闲来没事登陆原本的微博账号,看到过一些赛场上的江波涛,虽然就周泽楷自己觉得是没什么太大的改变的,但隐约觉得那个曾经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很憔悴,面对着对轮回战队新的单核心的质疑,周泽楷想想也觉得累人。

怎么那群人都不懂得适可而止呢。

他还想过要不要在那个微博上诈个尸为自己从始至终效忠的战队说句话,可最后还是没这么做,这样才傻了,万一又被拿出来跟孙翔比较,那他这个退役人士可就真的吃不消了。

周泽楷忽然想到了当初韩文清退役的时候,虽然对于职业选手而言缺少了韩文清的霸图还是具有那样强大的威慑力,可在网络流传中没有了韩文清的霸图已经下滑到保级水准了,要是没有张新杰就是嘉世第二了,他当时都觉得不可思议,最后还是摇摇头,选择对这些没根据的话无视。

想必现在他们也在拼命忽视这些话吧。

他小小声地叹了口气,明明自己过了年就要去大学里面补这些年缺漏的课程了,怎么还在这里担心七担心八的,也不嫌累得慌。

如果周泽楷这个时候选择向左抬头,那么一切就和他想象的一样,提着一袋线面,走着漫长的路,乘着颠簸的公交,哼着欢快的小曲,打开冰冷的铁门,然后笑着坐回客厅的沙发上,再被自己老妈要求帮她擦窗户。

但周泽楷偏偏选择向右抬头,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让他不由自主朝着本来就和他一点也没有关系的方向看去,然后就像是小说中常常写到的那样,他看到了一个压着帽子,裹着毛绒围巾的人正朝这里走来,对方卷着的呢大衣很厚重,在靴子上链条的响动中也没有任何飘动。

假使这个人他不认识,那么他看过就算了,只会觉得这个人奇怪,依旧会提着线面去乘公交,然后哼着早就想唱的歌曲推开家门,和向左看一样,去帮忙擦窗户。

但他认识这个人,与其说是认识这个人本身,还不如说是认识面前这个怪人的衣着,帽子是前年双十一秒杀的,毛绒围巾是战队统一分发的黄黑格子,上面的战队标志是自己帮他缝上去的,别着玫瑰胸针的呢大衣是自己陪着去商业街买的,靴子是今年春天他表姐送的生日礼物。

周泽楷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会记得那么清楚,明明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却还是记忆犹新,甚至他都想不起来自己身上的衣物是在什么时候买来的,却记得对方的每一处。

但这不是他去想这些事情之间若有若无的关系的时候,因为他又面临了一个新的岔道口,一个路口旁边明白白地写着些什么指示他,让他跟对方打招呼,另一个旁边什么也没有,只是让他转身离开当做没看到。

周泽楷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是个比较内向的人,如果别的人没有认出他,他也不会主动凑上去说你好,但是随着对方的越来越近,他想,江波涛又不是什么别的人,又不是那些十几年不见的同学,也不是那些素未谋面的粉丝,是那个了解自己到光看自己的眼睛就知道自己想法的人,为什么不自己主动一点过去和他打个招呼呢?

虽然现在两个人的姿态都算是比较滑稽的,尤其是周泽楷一身优雅潇洒的装扮配个红袋子装线面,看着特别不协调,一般人要是是一身这样的打扮,都不会太愿意和熟人打招呼,因为那真的是太丢人了。

可周泽楷真的不是那么在乎外表的人,他就算是穿着绿恐龙睡衣上街他也不会太介意。

所以他走上前了,江波涛看到自己的路被阻挡,有那么一瞬间还有点愣,但他很快就抬头看到了周泽楷的脸,笑了起来,呼出了星星点点的白雾,立马又散了,他说:“哎呀,小周,真是好久不见啊。”

这话说得是没错,周泽楷不知道江波涛是怎样,但他退役以来所有关于江波涛的信息都不是来源于本人,有时是孙翔说江波涛好像很累,有时是喻文州说遇到了江波涛觉得他似乎不是太开心,有时是微博底下的粉丝哭着喊着说自从自己退役后江波涛越来越沉闷了。

说到底周泽楷也不知道江波涛究竟过得如何,只有他人的只言片语让他时不时地担心。

见到了江波涛的时候却觉得一切都还好,就好像那个时候他们还勾肩搭背去大排档里吃小龙虾的一样无忧无虑,江波涛还笑着,笑得仿佛周泽楷所听闻的那些事情都只是一场梦,挥一挥就散了,但周泽楷知道不是这样。

他很难举例说明其实江波涛是个脆弱的人,但周泽楷同样很难说他是个坚强的人。

一开始面对着周泽楷的时候,江波涛坚韧无比,无法被摧毁,笑容中似乎都带着一点点的刺,有点扎人,但又让人想触摸;后来他们渐渐熟悉了,江波涛慢慢把他的刺拨开,里面软软的,一扎就会出血;到了最后,周泽楷走了,他不知道现在的江波涛究竟在用什么样的姿态展现给别人看,但似乎,又是一开始的那个模样。

这一切一切他所想要说的话,最后都在自己的寡言少语中化为了一句邀请:“一起走走吧。”

江波涛很轻快地答应了,没有什么犹豫,走到了周泽楷身边,这时他才看到周泽楷手中的那提线面,一下子笑了出来,问他:“小周,你该不会是被伯母赶出来买东西的吧?”

“算是。”周泽楷有些无奈,他待在家里又不是在那里长蘑菇的,学前准备总是要的,可在家长眼中只要一秒的娱乐时间那都是整天的娱乐,周泽楷就这样被他妈放出来吹风了,他拢了拢风衣,问道:“惨吗?”

江波涛卷了卷有些松了的围巾,缠得更紧了一点,他觉得有些冷,然后说:“啊,有点啊,不过我家的话,我爸妈都在外国,就算我回去,他们正好都在家里,他们也不可能把我叫出来……”他又看了一眼那个袋子,“买线面。”

哦,是啊,江波涛每次回家家里都是空荡荡的。

这么一想周泽楷还跟着江波涛回过他家,虽然只是帮忙他搬行李而已,没有待太久,虽然很干净,看得出来是有人定期打扫的,但是那个家似乎没有什么生气,冷冰冰的,让人无法和江波涛宿舍里温暖的摆设联想在一起。

江波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让气氛有点冷了,笑着说:“小周最近过得怎么样呢,我有听孙翔说小周打算去大学里上课哦。”

听说啊,这个词对于周泽楷而言再熟悉不过了,他还不是听这个人说听那个人说的,想到这里他不由苦笑,微微偏了头,没让江波涛看出来,说道:“是啊,有点难。”

“其实我高中的时候就觉得读书有点难了。”江波涛搓了搓手,似乎还是觉得冷,他往手掌心呼了一口热气,笑着说,“那个时候啊,成天成天背政治历史的,弄得昏天黑地啊,心里也不舒服,也不知道小周你是怎么样的。”

就读书这方面而言,除了兴欣那几个异端,基本大家都差不多,像周泽楷这种还稍好了,好歹当年上课的时候还听了一点到脑子里去,只是要一时间把英语补到一定水平是有点困难,他摇了摇头,说:“好难啊。”

听了周泽楷的感慨,江波涛眯着眼睛笑了笑,双手拢在了毛绒绒的围巾旁边取暖,他缓缓地说:“唉,我也觉得,不过我退役之后肯定也要读书啊,说不定我爸妈还要我到国外读书,那肯定很惨,还要求口语优秀,太为难人了。”

周泽楷点了点头,却欲言又止。

他想问江波涛退役的事情,可是又有点不敢问,他怕江波涛其实不愿意面对退役这件事,就像自己当初那样,虽然知道自己的状态开始下滑了,可是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去面对那些不能够再那样轻松战胜的对手,努力维护着枪王这个称号,小心翼翼。

最后他说:“那你加油。”

江波涛偏了偏头,看着周泽楷的脸,说:“小周你这话比较适合在分别的时候说啊,我们才刚刚开始聊呢。这么久没见,小周的聊天水平还是这样啊,不如说,有点跌停股的走势哦。这可不行。”

但这毛病周泽楷就是改不了,虽说他在公共场合说话肯定是要斟酌很久的,但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可没像发布会那样给他那么长时间犹豫,显然江波涛也是很清楚的,随口这样感慨了之后,就继续说:“青训营的那些练神枪手的孩子啊,哦,我在俱乐部肯定不能这么说,但是要真说起来,有的吧,太浮躁了,技能用起来炫是很炫,估计是你给带坏的,可是连掩饰队友都做不到。有的吧,基础功是很扎实,但是在操作和意识上还差了点。还有的呢,操作很不错,但是战术头脑基本来说是根本没有。现在想要认真挑一个,还真有点难啊。”

当初周泽楷也面临过这种难题,但经理也没有太直接地让他去挑,怕他伤心。

不过周泽楷私底下的确是曾经有很用心观察过的,结果和江波涛现在所说的差不多,想要达到普通职业选手不难,一抓一大把,但轮回俱乐部的要求是一枪穿云的继承人,就算不是周泽楷那种封神入圣的水平,至少也要在冠军队的基本水准之上,这就有些困难了。

所以最终到了周泽楷退役,轮回战队也没真正选出一个继承者,又不能把这个神级角色交给一个没有天赋的选手,只能不甘心地雪藏了一枪穿云。

周泽楷很理解江波涛现在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并说:“一叶之秋在,足够了。”

虽说自己也清楚“足够”这个词对于野心勃勃的轮回战队而言是非常不适宜的,但在这种情况下,除了这样的安慰,他似乎也说不了别的什么,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周泽楷才会痛恨自己的话少。

“这个时候你应该说,有我足够了,或者,有无浪在就足够了。”江波涛笑着,把自己的脸埋进了围巾里,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他说:“小周你真的是很不会安慰人啊,虽然知道那不是事实,就算是说谎骗我,你也应该在这个时候夸夸我呀。”

周泽楷真挺想问江波涛现在的心理年龄是不是下降了十岁,但还是忍住了。

但江波涛似乎知道了周泽楷的心思,有些不满地微微转过身,说:“小周,虽然我是比你小,可是我可是成年人,而且成年很久了。”

“嗯。”非常敷衍地回答了江波涛的话语,周泽楷心里很想笑,一般来说会强调自己成年不成年的人都还是小孩子的心性,偶尔江波涛也会这样,让周泽楷觉得又惊奇又有趣,不由地说:“有点幼稚。”

江波涛这就不高兴了,争辩道:“比起会零点发短信过来祝我生日快乐的人而言,我其实也不是那么幼稚,对吧?”说完他愣了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笑了起来,“哦,你还记得吗?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

他当然记得,每一年每一年都想要第一个把生日祝福送给江波涛,让江波涛能够一下子想到住在隔壁的队长,除了今年,周泽楷又在那里担心江波涛的睡眠,又怕他们的关系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要好了,踌躇不前,想了老半天,等周泽楷觉决定还是发条短信祝福的时候,时钟都已经走向别的地方了,快要天亮了。

这种犹豫不定让周泽楷痛恨自己,明明在赛场上从来都是那么果决的自己到了生活里就那么傻。

周泽楷摇了摇头,拒绝想象傻乎乎的自己,对江波涛说:“我记得。”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都忘记了呢。这么久不见,你跟个失踪人口一样,一点消息也没有。”江波涛咬了咬下嘴唇,习惯性的,只不过这一次咬得重了一些,他觉得有些痛,摸了摸被风吹得冷冰冰的嘴唇,摇摇头,“没事,没出血。要不是今天碰到你了,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这里了。”

到底是什么让江波涛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周泽楷不知道。

可他唯独不想在这个时候用他一贯的沉默回应江波涛。

即便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可声带已经快于大脑振动着,让周泽楷说:“没事,我一直在。”

“好久不见,小周你的话好像变得更多了。”江波涛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在风声中也听不清他的情绪,他似乎很平静,“虽然说话的内容也还是那个样子。可是我觉得,我好像有点……猜不到你要说什么了。”

周泽楷笑了笑,说:“因为我们都变了。”

江波涛听完,有些愣,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是啊,不过这样很好啊,说明我们长大了。”

“嗯,长大了。”周泽楷看着他别在领口的金属玫瑰胸针,刚想说长大了的人就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所谓的憧憬,江波涛就说道:“我只是喜欢这么戴着而已,只是为了好看而已,不是因为孙翔说的那种……对爱情的渴望。他那都是从地摊占卜书上看来的。不靠谱。”

周泽楷从来都争辩不过江波涛,他只是呼出一口气,长长的,然后白雾散在了半空,他问江波涛:“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可以找一家安静的咖啡馆,然后我们可以来探讨一下怎么办。”江波涛回答了他的两个问题,他摘下了右手的皮质手套,在电子地图上检索起了附近的咖啡馆,而周泽楷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其实现在的江波涛和那些照片看起来还是不太一样的,变得挺多,虽说江波涛似乎没有他所想象的那样或许憔悴或许瘦削,还是老样子,只不过的确变得更瘦了一点,隐约能够感觉到他比以前更怕冷了,和自己一样。

到底是因为身体不如从前了,还是因为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极端了,周泽楷也懒得去深究了。

“小周,我们走吧,街拐角里面就有一家。”江波涛拉住了周泽楷的胳膊,动作僵了一会儿,有点想收手,但见周泽楷没反应,他就保持了这个姿势,继续说:“我想那家应该不错,人少,而且有暖气,可以进去暖暖胃。”

话是这么说,周泽楷还是点了酒,冰镇的。

退役之后他也没那么在意手抖不抖的问题了,虽然偶尔会开着马甲帮公会抢抢Boss,可他们根本都不知道那个看上去走位很风骚的神枪手其实就是他们的偶像周泽楷,还有人曾经把周泽楷推荐给俱乐部,都以为这是个好苗子呢。

这事一度让周泽楷怀疑自己的人生,好在他也根本就没认真打,人家一看录像虽说觉得还不错,但也只是让继续观察着,就没了声音。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已经还被人家赋予了各种各样神奇的称呼,以后也会渐渐变得平庸。

这么一想还真是有点神奇。

他问江波涛以后退役了要怎么办,江波涛的勺子在咖啡杯上轻轻敲着,奶盖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江波涛似乎在犹豫不决,想了很久,才说:“我也不知道啊,其实如果我不去读书的话,还能干什么呀?联盟倒是有意让我进去和喻队当同事的,可我爸妈肯定不同意,而且我还想到别的领域去看看啊。”

“是吗。”周泽楷在北京的街道上见过喻文州几次,都还挺偶然的,对方西装革履,皮鞋擦得纤尘不染,看上去行色匆匆,喻文州没发现周泽楷,周泽楷也就没去叫住他,转过身走了,因为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

如果是江波涛继续为联盟工作,会怎么样呢,穿着高档的衬衫配着颜色适宜的领带,衬衫里头很有童话风格的项链在摇摇摆摆,看不太出来,还有很普通的银色领带夹,或许腕上还会有一块昂贵的机械表,反正感觉肯定和现在大不一样吧。

江波涛见周泽楷没说话,就笑了笑,说:“总要先读书吧,要是到时候我的基础科目不过关的话,可能还要找小周你帮忙呢,有点不好意思啊。”

要多不好意思才会比提着线面进咖啡馆更不好意思。

“好啊。”周泽楷想了半天还是没真的那么说,其实他还是有点希望江波涛现在所说的话不是在迎合场面,而是发自肺腑的。

假使周泽楷想要在两个人都已经退役了的情况下找一个合适的事情一起做,学习再好不过了。

他以前是有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非要想着和江波涛一起的,明明退役了在刻苦用功的也不少,比如说方锐,比如说吴羽策,他们也算比较熟,都是五期生,要想凑到一块儿好好读书也不难,方锐也邀请过周泽楷,但周泽楷犹豫再三还是婉拒了。

其实想想那样也很不错,三个人蹲在图书馆里找专业课本看,再小声聊聊荣耀,最后揉揉眼睛搭公交车回家,拉着提环,看着车来车往。

可即便周泽楷当时已经想象到这个画面了,可他还是没有接受,虽说的确是要他到外地去住一段时间,让他有点介意,但实际上原因还有别的。

他也是后来才渐渐地明白了,可惜那个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周泽楷抬头看了看正在和奶盖作斗争的江波涛,他冲着江波涛笑了笑,对方有点不明所以,轻声问:“小周,怎么了?”

“不,没怎么。”周泽楷想,没错,是因为这个。

江波涛的手指在玻璃台面上轻轻地划着,过了很久,他说:“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其实孙翔做得够好了,只不过我不够强,没办法真正在赛场上辅助他,真的很可惜,对于他的职业生涯而言,这一年真的太可惜了……我想,我不会再有冠军了。在我退役之前,他们也是。这大概是……因为我吧。我真的很对不起他们。”

耿直如周泽楷无法对着目前轮回的情况安慰江波涛说可能还是有机会的,他只能沉默,等到他发现点来的烟熏培根薯蓉已经有点凉了,他才说:“别这么早断言。”

他也只能说到这个程度了。他已经很尽力了。

虽然他不觉得这完全是江波涛的问题,但周泽楷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去安慰江波涛。

“小周,你不用这样啦。”江波涛用勺子挖了一小块薯蓉放入口中,完全咽下喉咙后,说:“我已经找好了,青训营里面,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魔剑士,非常优秀,也有战术头脑,本来是打算这季度就让他上场试试看的,结果被经理拒绝了。”他闭着眼,笑了起来,“经理也真是的,我又不是那种玻璃心的人,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就如何如何地伤心吧,更何况那还是我主动提议的呢。他这样做,对俱乐部来说,恐怕不太好吧。”

虽然对选手而言,这样是挺好的。

周泽楷想了想,问:“直接替你吗?”

“不是。”江波涛依旧还是很了解周泽楷的想法,不用他多说,就能猜个差不多,“让一个新人直接担任副队长,那外界对我们的评价估计要从豪门陨落下滑到保级队了吧。不会那么早的。”他喝完了剩余的咖啡,“虽然我觉得那样挺好的。他很优秀。”

如果这个时候周泽楷选择说“我们走吧”,那么他就会和江波涛走出咖啡馆,然后在寒风凛冽中说着不轻不重的再见,分道扬镳,下次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甚至会渐渐模糊对方的容貌,慢慢地变成就算在街上遇到也不会多说几句话的陌生人。

但周泽楷偏偏要问江波涛是否需要续杯,江波涛说不用了,然后他们还是走出了咖啡馆,可是江波涛笑得似乎很开心,跟着周泽楷走向了不属于他本应该归去的道路,还说:“不如我送小周回家吧,我长这么大,还没试过这样的剧情发展呢。”

“送?”周泽楷作为本地人其实不是太需要这样的特殊服务,但看着江波涛兴致似乎挺高的,他也就没反对,让江波涛走到了人行道的内侧,问他:“你怎么出来了?”

江波涛听了,苦笑,说:“你怎么现在才记得要问我这事儿呢,我原本是打算出门买东西的。”他指了指周泽楷手里的线面,“就像这样,我本来是打算出来买礼物的。”

“方锐生日过了吧?”周泽楷还以为江波涛是良心发现要给方锐送眼药水了,还很贴心地点开了手机的应用软件,指给江波涛看哪家药店是比较有名的,江波涛哭笑不得,说:“你怎么就觉得我是要给他送礼物呢?他生日都过了几天了?有四天了吧?我可早就挑好礼物寄出去了,进口眼药水。”

在这种事情上心有灵犀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周泽楷自豪的事儿,而且他还在想到底还有谁的生日是在今天附近的,回忆了老半天,才说:“吴羽策还早着。”随后好像是恍然大悟了,一拍手,“卢瀚文?”

江波涛叹了口气,他其实早就料到周泽楷的这个反应了。

他拍了拍周泽楷的肩膀,说:“没事,小周你也别猜了,你家接着是要左拐还是右拐,还是直走去坐公交车?”

“公交。”周泽楷看江波涛的皮手套似乎有点笨重,就帮江波涛把有点耸拉的围巾又堆了回去,毛绒绒的,很舒服。

这样想着,周泽楷放慢了脚步,和来的时候不一样,他觉得有点好笑,听起来就好像他是蓄谋已久要拖着江波涛一样,可实际上他只是不由自主而已。

回去的时候他左顾右盼,一会儿惊讶地看着精品店里新上架的挂饰,一会儿又好奇地看着树叶间藏着的小花朵,江波涛也难得这样悠闲,不由也放慢了脚步,两个人就这样慢悠悠地走在了人行道上。

“这样走下去,好像也不错。”江波涛忽然说,声音被风吹进了周泽楷的耳朵,周泽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又说:“现在的时光啊,真美好。”随后他笑了起来,“你别这么看着我啊,要不我们到那家店里去看看吧,我想挑礼物。”

与其说江波涛是在外面就看中了某样东西,不如说他只是挑中了这家店的冷冷清清。

店员打着瞌睡,店长玩着手机,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走动,时不时看到一些新颖的东西,停下脚步指着猜想用途,再把包装盒翻转过来看背面的字样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有的时候他们猜得很准,有的时候则完全跑偏。

走到了背后的货架,周泽楷无意间看到了一件看上去很精巧的装饰,银链条缠绕着玫瑰花的枝,似乎每一片叶子上的脉络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凑近细看,就连玫瑰花上的露水也相当细致,似乎是纯手工的。

他倒不是想买,只是想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做出这样的或许能称为工艺品的东西。

江波涛说:“那要花很多时间哦。”

“是啊。”周泽楷觉得有些可惜,虽然他可以直接掏卡买下,但这样精美的东西一旦摆到了自己拿乱糟糟的卧室里,一下子就没有现在看得这么好看了,而且他只是觉得如果是江波涛的话,说不定会喜欢这样的东西,仅此而已。

所以他只是转过头问江波涛:“选好了吗?”

江波涛举起了左手的盒子,里面是一架透明的小提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也和周泽楷以前见过的批量生产的不太一样,这一架四根琴弦分明,有着金色的尾钮和微调器,甚至连音孔里面的结构都做得很细腻,让周泽楷有些惊讶地翻过了盒子,一看背面的价格,就明白为什么它会这么精美了,的确有这个资本去演绎它的精美。

然后江波涛又举起了右手的盒子,里面则是一叠书签,隐约可以看得出来最深处的图样,层层镂空的金属就好像缠绕在了一起一样,复杂的英文字母让他看得有些头晕,但是很好看,他必须得承认江波涛眼光的确很高,能够从这家店里那些便宜到三五元的杂物里找出这个。

江波涛笑着问他:“你掉的是这架小提琴,还是这叠书签呢?”

“江神。”周泽楷的语气稍微有了一些起伏,很配合江波涛久违的表演,他的捧场让江波涛觉得十分受用,他竟然傻乎乎地原地转了一个圈,又学着王杰希表演完魔术用来装绅士的姿态鞠了一个躬,说:“诚实的周泽楷先生啊,请问你掉到江里的,究竟是什么呢?”

通常这个时候要回答什么呢?

“你。”周泽楷脱口而出。

随后他终于觉得不对劲了,明明是要给别的人挑礼物,为什么说是“周泽楷掉的东西”呢,这对于说话前老要措半天辞的江波涛而言,似乎有点不合常理,于是他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问江波涛是不是在给自己挑选礼物。

江波涛本来还抓着那两个盒子仔细端详,犹豫不定,听到周泽楷这么问,一下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说:“小周,你好迟钝啊,不就是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伯母才让你出来买线面的吗?你说我是要给谁买礼物呢?这还有的猜呀。”

“我……”周泽楷无法辩解,因为他没有给江波涛买过生日礼物,从来没有过,所以江波涛也不曾回赠,只是会在他生日那天两个人卷着被子一边打射击游戏一边吃从国外寄过来的小点心,就这样到了晚安的时候,再说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

于是他下意识就觉得江波涛是不会给他送任何礼物的,脑子里也就全是那些偏离了正轨的想法,他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

“今天可是你过生日,说什么对不起。”江波涛又把那两个盒子送到了周泽楷的眼皮底下让他挑。

他犹豫了非常久,然后摇了摇头。

哪一个他都不想要,虽然是江波涛想要送给自己的礼物,可似乎这两样看起来都很好,却又离自己心里差了那么一点,他说:“没事,我们走吧。”

江波涛不太清楚周泽楷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们多年的合作告诉他在这个时候还是跟着周泽楷出店门比较好,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把两样东西放回了原位,周泽楷已经推着门在等他了。

“走吧。”周泽楷下意识想要双手插兜,结果却意识到了自己手中的线面,顿时升起了一种无力感,江波涛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笑着把线面拎到了自己手里,说:“我没关系呀,这不是有手套吗,你还是赶快把手放进口袋里吧,省得冻坏了。”

这个场景曾经他们都还在轮回俱乐部的时候总是有的,周泽楷没有戴手套的习惯,又觉得厚实的冬衣裹得难受,站出去一吹风那基本都是要哆嗦了,所以他们两个要是一起出门,肯定是周泽楷在那里捂手,江波涛提东西,看着总让人觉得周泽楷在欺负自己的副队长。

周泽楷这么想着真觉得以前他们的相处模式奇怪,照顾来照顾去,到最后似乎也就是那样了,到朋友这个地步,或许是到好朋友这个地步,也就停下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俩之间友谊的瓶子天生就只有“好朋友”的高度而没有别的了,不管周泽楷怎么努力,他们都没有更深层次一点的相处模式了。

或许是性格使然,江波涛很愿意主动去关心身边所有的人,而周泽楷则相对内敛,更喜欢默默地从这个人身边走过,给他留下一些无声的惊喜。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两个相处的时候从来都不像别人那样刺激,就比如黄少天,还比如方锐,还有张佳乐,他们的友谊都很热烈,像是一团温暖的火焰,而周泽楷和江波涛就那样温温吞吞的,甚至温吞到生日礼物也不送,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生日快乐。

“这是友情吗?”周泽楷有一次终于在看到喻文州似乎不是那么匆忙的时候打了个招呼,在闲聊的时候他这样问了喻文州,喻文州笑道:“那要看你的想法啊,友情啊,爱情啊,这些东西都太主观了,只要你觉得爱情是友情,那么它就是友情,同样的,只要你觉得友情是爱情,那么它就是爱情。所以你只要知道它是友情,就好了。”

其实喻文州真的是在开解周泽楷,很诚恳的。

至于周泽楷到底是怎么理解的,那就不太好说了,有可能只听了半句话,也有可能根本一句都没听进去,但最后周泽楷还是装得很懂的样子潇洒地说了再见。

可能是因为自己还不够成熟吧,周泽楷这样想着,转过头问江波涛:“最近过得好吗?”

“小周,一般人不会在快要分别的时候才问这句话啊。”江波涛一手拉着拉环,有些吃力地回头看着周泽楷的眼睛,盯着看了许久,他先受不住了,笑道:“哎呀,还好,还好,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吧,我知道啊,粉丝们总喜欢把我的处境说得好像是在地狱里头烤火,其实真的没有。”

周泽楷凑得近了一点,看着他眼底浅浅的黑眼圈,说:“你骗人。”

他摇了摇头,否决了周泽楷的认知,随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了,回过了头,看着前方拥堵的马路,小声地说:“真没有。大家都还是那样啊,所以我也没有太多要去担心的。顶多就是孙翔,偶尔热血劲儿上来了他总有点忍不住,可其实他已经是非常称职的队长了。我真的一点也不累,真的。”

“不累吗。”周泽楷没有在问他,只是轻轻的一句感慨,很快就淹没在了身后人放肆的讲电话声中了,江波涛没太听清,问周泽楷说了什么,周泽楷笑了笑,说:“没什么。”

江波涛带着点抱怨,说:“你骗人。”

“嗯,等价交换。”说着,周泽楷拉上江波涛穿过低着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人。

他们走下了公交车,没有温暖的人群簇拥,一下就冷了。

假使这个时候周泽楷选择体贴地帮江波涛打的,让江波涛舒舒服服地回轮回俱乐部,那么接下来江波涛或许会上网给周泽楷精心挑选一个属于朋友之间的好礼物,然后发一条带着颜文字的短信让周泽楷注意查收。

可周泽楷没有,而是和江波涛并肩走向了自己所住的小区。

“小周,那你最近过得好吗?”江波涛突然这样问,周泽楷不明所以,问他为什么会这样问,江波涛摆了摆空着的手,说:“也没什么,但是总觉得你看上去心情不好。”

是这样吗?其实周泽楷自己没有这样的感觉,可江波涛都这么说了,他又觉得似乎自己的确脸色不太好,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或许前几天的确不是那么愉快,但今天他已经足够高兴了,于是摇了摇头,说:“不,我很开心。”他想要告诉江波涛那个开心的原因,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去,只是对江波涛笑了笑。

“可能是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吧。”江波涛笑眯眯的,“生日了肯定是要开心的。”

实际上过了这么多年的生日,是不是开心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对于周泽楷而言在今天最值得他心情转好的事情就是他在秋风中向右抬了头,问江波涛是否要续杯,和江波涛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再次遇到了江波涛,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当他在被喻文州的那一席话砸醒了大脑后,周泽楷就意识到了种种一切的原因。

可他宁愿在这个时候以朋友的身份和江波涛漫步在这个充满浪漫气息的大街上,也不愿意在说出了心里话之后被江波涛尴尬的笑容所击败。

周泽楷叹了口气,快要到家了,再慢的脚步,也总是会到家的。

“小周,你为什么要叹气呢?”江波涛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在周泽楷耳边甚至不如落叶的声音大,可周泽楷还是捕捉到了,诧异地偏过头去看他,江波涛笑了笑,说:“小周,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啊,什么事都可以,不要总是憋在心里,那实在太难受了。”随后他就好像在自言自语一样,“我想我可能知道你为什么要叹气,可是这段路我们已经走得这么慢了,还是有终点,还是会到终点的。”

就如同周泽楷对江波涛的认知那样,江波涛很了解周泽楷,光是看周泽楷随手操纵的那个神枪手就知道那是自己曾经的队长,于是婉拒了会长的好意;江波涛也的确光看周泽楷的眼神就能猜得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周泽楷又表现得足够明显,走一路下来,足以让他猜出来了。

但他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告诉周泽楷自己在想什么。

就算他一直觉得他其实并不是那么称职的副队长,可他江波涛也仍旧站在轮回战队的前方,代表着这个曾经创下过无限辉煌和荣耀的战队,代表着身后那些信任他的队员。

江波涛想要留给他们的是一个完美的职业生涯收尾。

而不是被口诛笔伐淹没的灰暗结局。

江波涛笑了笑,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周泽楷,慢慢地把那袋线面交还到了周泽楷手里,周泽楷的手还是温热的,似乎没有太多地被寒风影响到,他说:“那,我就先走了,有空的话,常联系。小周,生日快乐。”

周泽楷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出来了,有些刺眼。

他猜到了江波涛的意思,读懂了江波涛的拒绝,甚至可以理解江波涛只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而无法说出同意的任何一个字,但他这一次并没有给予对方一个无声的告别,就像他总是不愿意给江波涛一个沉默的答复那样,而是说:“等等。”

“怎么了吗?”江波涛问他。

周泽楷笑了笑,说:“下次,送你玫瑰花。”

这个十一月底也好像不是那么寒冷,手中的线面也好像不是那么多余,邻居家的狗的狂吠似乎也不是令人烦躁的,甚至连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的清脆咔咔声都是那么悦耳动听,而这个早已经有些失去一开始的兴奋的生日让周泽楷觉得十分值得。

一切都在江波涛笑着对他说“好啊,等我退役了,你就送给我吧”之中变得让人愉悦。

END

我的废话——

在我心目中还是对于爱情而言,最具有代表性的还是玫瑰花

虽然可能玫瑰花已经有点俗了(但我觉得还好

至于细节到数目颜色之间花语的区别,在这篇里写得多了也没意思

其实写了这么多吧,比较想说的是

就算你我都不是当初的模样,但那份藏于心底的爱情从未改变

感觉自己总算比以前有了一点进步,但还是差得很远

结局改了三五次,还是不尽人意,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啊

但总之希望大家喜欢w

也希望给我提一点建议吧,这样我也好磨蹭着前进嘛w

真正的废话——

以后就躲去冬眠了,偶尔把头探出来四处看看,然后拍下一片甜饼干就跑,勿念,记得有我,偶尔回来看看,肯定有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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